郭勋则说道:“咸宁侯年轻一些,到了云南,与原本一些参将、游击之间自有一个互相熟悉的过程。虽有一些小问题,但不算什么。至于黔国公……咸宁侯转任云南本就是让朝堂不致于担心云南拥兵自重,他与黔国公也是谨慎来往。去年到了云南后,也只是因军务,请黔国公出面协调了四回。”
    “协调?四回?具体是什么事?”
    “……云南边情不同,不纯粹是总兵麾下营兵。土司兵和营兵之间,军备、粮饷等事,仇鸾有些处置不当之处。具体情况,臣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倒不算太清楚。”
    朱厚熜看着他,凝视了片刻之后才问:“可惜黔国公参加完会议已经启程回云南了。他在京城的时候,没有私下里和你们这些五府重臣及夏总参等人说过什么?”
    “陛下,黔国公世镇西南,岂会妄言生事?至于那些事,确实是小事。新官到任,大计当前,想必咸宁侯也只是为了立立威。”
    “你族里一个侄女,做了仇鸾妾室?”
    郭勋再怎么愚钝,毕竟已经在朝堂上被“锤炼”了这么多年。现在听到这里,哪里不知道皇帝对仇鸾有了新看法。
    他赶紧离座,弯腰说道:“有这回事,不过那是臣远房堂弟的女儿。当时他们议这件事时,臣还在漠北伴陛下北征。”
    朱厚熜见他站了起来,这才平静地看着他:“是你力荐的人,你不要推说在中军都督府就不关心。你们两大家结了亲,朕也不在乎。但是朕的大计,你是清楚了。若是误了事,你可就不好推脱了。朕再点你一句,好好过问一下。你若私下里探问到了什么,就报到朕这里来。”
    郭勋心惊胆颤:“陛下,难道仇鸾出了什么事?”
    “朕还在查。”
    已经开始查了,那还不能说明什么?
    郭勋顿时说道:“这一次调去云南的,许多人臣都能问一问。”
    “这一次调去云南的,都是奔着要立功去的。”朱厚熜看着他,“你要问的,是黔国公。有些话他不好主动说,但若是为了大计,你奉朕的旨意亲自去信问了,他自然会答。他只怕也以为朝廷准备充足,纵然略有掣肘也无损大计。但是,不能有不稳定因素!西南的动作还要有一两年的准备,别准备着准备着,事情就要黄了!”
    “臣领旨!”郭勋知道了,仇鸾必定是有大问题了,以至于可能会让西南的大方略出现变故。
    他心里把仇鸾骂了个狗血淋头,赶紧告退回去了解仇鸾究竟干了什么事。
    其实仇鸾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真干什么,不过,他并不坚定的求战立功之心,就注定了他在这个时刻不能处于西南方略中的关键位置上。
    此刻,仇鸾的弟弟仇凤正在府中对着一个蕃僧傲慢地说道:“你若信我,今年便把你们用来制经幡的丝绸生意全交给我。如此一来,我才教你个法子,怎么在陛下面前解吐蕃一劫!”
    第467章 不甘寂寞
    老迈的郭勋办事已经有章法,针对情况的探查,他只通过书信直接与黔国公沐绍勋联系,而后派自己的老管家以寻常来往的名义去邱家相同身份的人那里旁敲侧击。
    许多具体的事情,自然都是这些底下人经手。从咸宁侯府的下人那里得到的信息,更加有用。
    另两条线,余承业和陆炳也有他们具体的人手。
    事涉一公一侯一伯,除了蒋傅,朱希忠和仇鸾都身居要位,取证必须谨慎而周密。
    这事情,还需要商业部来配合。
    黄佐带到朱厚熜面前的人,是赵贞吉。
    嘉靖十四年中了进士后,赵贞吉没有如愿走上快车道、进入御书房。在他的同科中,如今身处御书房的是胡宗宪。有的科没人能进入御书房,而能进的,如今一科最多也只有一人。
    所以赵贞吉是授职财税部主事,又去地方做了一任知县的。
    黄佐对朱厚熜说道:“孟静三年知县,考成居上,这回本就要升任商业部边贸司郎中。陛下交待给臣的事,臣正好举荐孟静派赴云南孟定,任孟定督贸郎中。”
    边贸司,最早是在礼交部。商业部成立后,礼交部底下这块最大的蛋糕也被划到了商业部。
    当然,如今的礼交部已经越来越侧重外交事务和文化事业,出版业和演艺业也成了礼交部新的利益来源。
    尽管远比不上边贸肥美,然而皇帝旨意如此,礼交部也只能适应,并且更加憧憬后面诸多藩国与大明之间新关系下的远景——也只是礼交部的巨头们知道,底下人是意见多多的。
    此刻朱厚熜则看着赵贞吉,问了一句:“原先拟任的该是京官吧?孟静,你愿去云南?这件事可不好办。”
    “臣虽然暂不知是要办何事,然陛下有命,岂敢不竭力办成?”
    想方设法调成京官,不也是为了最终在皇帝面前展露才干,得到重用吗?
    如今黄佐不找别人,找了他,堂堂国务大臣给他这个机会,赵贞吉如果推辞了,也一样不好。
    一开始还会多想,现在被黄佐带到了皇帝面前,竟然是有单独的要务要办,那正是最好结果。
    没看见,连御书房的伴读学士们也没有宣到这乾清宫西暖阁来?
    朱厚熜沉吟了一会,而后看着黄佐:“倒无需如此麻烦。朕要办这件事,更无需去云南。孟静愿担大任,这件事便交给他办吧。孟静这些年都在地方任职,在京里算是个生面孔了。刚刚任了新职,正好礼该去各家走动一二。”
    赵贞吉心中更加一喜,如果不用离开京城,那自然是更好。
    朱厚熜则看着他:“要快。朕不打算缓缓查探,这件事,一个月内,能拿到多少实据就拿多少实据,在朕去天地坛前有个眉目则最好。”
    说罢,这才开始给赵贞吉布置任务。
    赵贞吉心中泛起轩然大波,没想到竟是一公、一侯、一伯出了问题。
    建设局的总裁,云南的总兵官,粮储号的四川督理。
    而皇帝要拿到的证据,不仅包括他们如何牟利逃税,甚至还包括怎么和外藩勾连。
    赵贞吉被安排了新职务,是商业部专门负责规划资产局下诸企业的产业布局的。名曰指导,实则就是直接负责诸多企业的商税。
    作为如今大明商税的最主要来源,税虽然是财税部来收,但各种行业的税种、税率政策,还有证照管理、经营状况财账通报备案,这些都在商业部。
    赵贞吉去了这国企管理司,正是代表诸部与宗室勋戚们打交道。
    在各企业内部,本身就既有皇明资产局的皇帝、宗室、勋戚股份,不同企业也有来自各部衙的股份。比如建设局最早有个股东是当时的工部,明报行最早有个股东是礼部等等。
    赵贞吉的职位就是商业部派到皇明资产局的督账郎中,可谓极为重要了。
    这么多年,有些企业经营亏损,那也得对皇明资产局之外的部衙股东给个交代不是?赵贞吉就是代表部衙文臣管这个的。
    他的话语权虽然不大,但毕竟直接关系到文官们对皇明资产局下诸企业垄断了大明那些主要产业后经营效果的观感。若是做得太过了,难道不会参劾某些人?
    这也是朱厚熜必须引入的监督和制衡力量,避免宗室、勋戚们倚仗“皇帝钱袋子”的身份乱搞。
    但这么多年下来,只怕也已经沆瀣一气了。
    这也是专门成立商业部,让各部衙里已经在诸企业里任堵账的人换一批的原因。本来是对国企行使“知情权”,但利益的捆绑之下,这些职位反倒成了诸部衙里的肥差。占着位置,他们呈上来的报告就和他们的家业一样美好。
    现在统一收归商业部来负责,以后也好在一个部门内培养后续梯队。不像样的,就直接换。
    “你是生面孔,既要打入内部,又要助余驸马再正风气,分寸须得把握好了。这件事,便当做你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吧。”
    “臣明白。若有难办之处,臣就亲自请教黄国务。”
    朱厚熜点了点头:“这件事办成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以这个身份过去,许多人有心探寻你态度的情况下,应该会透露不少消息。只是这件事办成后,你在宗室勋戚之中就不受待见了。”
    “臣忠君办事,岂惧艰险!”
    “记住,借商业部接手边贸事之便,你还要为朕理出诸藩不遵规矩,承大明之恩而害中国的证据!”
    赵贞吉心头一凛,行礼领命。
    让他去办事了,朱厚熜这才静静思索起来。
    目前的情况下,大明毕竟没有公开宣称与哪些藩国是敌国。而在如今的观念下,若仅仅只是些牟利、逃税之类的事情,用之来重办勋臣却称不上够格。
    爵位的含金量本来就已经下降了,但也不能显得如此无用。
    不是大罪,不好严办。不能严办,就谈不上警示其他人。
    即便是随后公开宣称某些小国不再是大明藩国,而是敌国,那么也不好因为之前的事去盖上什么通敌罪名。
    朱厚熜还要考虑这件事的切入点。
    想来想去,无非这些人还是又怂又憨。
    不敢再从军功着手也就罢了,哪怕是想求财,也不懂得搞清楚立场和方向。
    说一千道一万,宗室、勋戚,那都是大明政治体系的一部分。
    哪怕是想求财,又怎么能不懂政治?
    在这方面蠢,就是身为勋戚最大的罪过!
    ……
    吐蕃“高僧”的活跃,引起的事情被朱厚熜借题发挥,这次有一石三鸟的目的。
    资产局底下诸企业再讲风气,商业部权威的树立,还有对藩国遣使到京订立公约的安排。
    几方人马一同出手,赵贞吉果不其然收到许多请帖和拜帖,他开始不动声色地忙碌起来。
    就像当初张孚敬初到广东时一样,赵贞吉也参加了许多“吃鱼宴”。如果要给赵贞吉好处,怎么可能通过诸企业里明面上的生意来?
    在赵贞吉刻意与成国公、咸宁侯、定西伯三家接触的过程里,也知道了他们外围一些紧密的公司、商行、店号。
    而后通过商业部已经接手的诸多档案,他这里自然能轻易查出许多信息来:重要的经理掌柜、地方上的商人富户。
    这些信息再同步到陆炳那边,缇骑快递,远至云南、近在京城,有幸参与其事的锦衣卫和地方特勤队都以天为单位在查访情况。
    但这样的暗流在京城表面上的喧闹下不值一提。
    眼下大家在关心今年的武状元是谁。
    每隔三年,初春文举会试殿试,秋日里武举会试殿试,如今已成定例。
    武举殿试正在举行,依惯例,到了殿试时就是武试文试都要。
    现在还是武试时,武试在城外。
    朱厚熜看着又一组上场较技之人,听到了唱名就看向了其中之一。
    四川刘显。
    在山西蒲津桥一事中,朱厚熜见到过这个名字。当时恰好路过,颇有担当和武勇,冒险抢修立了功。随后要赏赐,却说本是要进京应武举会试,盼能考中武进士再受恩赏。
    于是他的名字被朱厚熜记住了。
    如今,他还当真闯入了武举会试的正榜,要争夺武状元了。
    “他此前的成绩如何?”
    话问了出口,来和皇帝一起主持武举殿试的郭勋则说道:“只怕不能进前三甲。陛下,因他在蒲州出了力,成国公也请他到过府上,听说颇有勉励提携。”
    朱厚熜看了看他,然后说道:“一码归一码。他在蒲津桥上立了功,朱希忠自然该谢他。但他们有来往,也只是这一件事才开始。”
    “他发迹,也是得了平湖侯的赏识。而仇鸾在云南的生意,平湖侯引见不少。”
    朱厚熜没看他了,淡淡地说道:“你怎么回事?你们这些身居高位了,哪个人的发迹能完全离了你们?”
    “臣……”郭勋有点尴尬,“臣只是怕再举荐非人。”
    “这是武举殿试,凭真本事,朕亲眼瞧着,犯得着你举荐?”朱厚熜吐槽道,“六十多岁的人了,当年就不太灵光,如今又想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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