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毕竟不是个好的人。
    爱与欲向来纠葛难分,爱生而欲生,爱是想成全,欲是想占有。
    晚晚在他怀中浑身熨帖,面前是他的脖颈,被脂粉扑了一层的喉结依旧好看,那时她没忍住吻他,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那么浓烈的爱意,谁能忍住,碰也不碰。
    她抬起手臂,交叠在他身后,是一个轻柔的回抱。
    而后很快松开。
    这样近的距离,她的每一个轻微的动作,容厌都能感受得到。
    他唇角扬了扬。
    只是,今日已经是二月十二。
    他和她约定在上一年的十二月廿五。
    两个月,好似一眨眼,梦就要结束了。
    -
    二月十五,天晴无雨,百花盛开。
    花朝节便是今日,晚晚对花朝节的回忆停留在江南。
    她记性极佳,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都记得清楚。对她不好的人,也会有求于她,这便是医者。师父骆良说,生死之前都是小事,她是医者,就得兼爱、淡恩怨、怀仁心。
    晚晚被骆良盯着时,便只好按着他说的做,可没有了骆良的束缚,晚晚其实不想搭理那些和她有过不愉快的人,她不主动折腾人就很不容易了。那些人因为利益再来求她时,就好像忘了之前是不是有过龃龉。
    她宁愿倒贴珍贵药材,去救治路边随便一个可怜人分文不取。
    过去,她的师兄总是很了解她,她不愿逢场作戏,他便轻松顶上。
    那时关于美好的回忆,好像从来都有师兄在身边,花朝节也是。
    上陵的花朝节,她向来是留在自己院中不出门,想要少些让人烦心的是非。
    这一次,她身边的人,是容厌。
    从宫中大大小小的景致,走到宫门外的朱雀大街,从清晨走到傍晚。
    晚晚眼角眉梢俱是开怀的笑意,也没有在意,一路上她和容厌从松松握着、到紧紧十指相扣的手。
    当下民风开放,街上并肩而行的少男少女并不少见,许多小路上,还能看到面红耳赤的少年郎,背着走累了的心上人。
    晚晚伏在容厌肩上,双手环着他,心惊胆战地望着地面。
    “你能行吗?”
    容厌:“……”
    虽然这几日都是调理身体,他近几日状态都好了很多,可是晚晚还是担心,他能陪她游玩一整天已经不易,再背她的话,他的气力真的还撑得住吗?
    晚晚很是认真,“强撑不好,我也不累,还是放我下来吧。”
    容厌扶着她的腿,背着她慢悠悠走在路边,没有立刻回话。
    晚晚顾不及再去看路边的花草,直接从他背后跳下来。
    容厌连忙扶了她一把,忍不住笑,“我背得动的。”
    晚晚没有回他。
    要是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身体还没出什么问题,就算他背着她走一天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如今他只是身体有些好转,还差最后一次拔毒,才算是真的好起来,他如今能有力气走一整日已经十分不易。
    容厌往后瞧了一眼,他背着她还没有走出去几步,她就这般担心。
    如今这样,算不算是他也在被她温柔以待。
    旁边是一间茶楼,晚晚总觉得容厌是在强撑,不由分说,便拉着他的手走进里面想要休息片刻。
    恰值傍晚,茶楼中雅座已满,走上二楼小厅的路途中遇上一个端着茶水的小厮。小厮急匆匆跑过倾出的茶水洒上晚晚裙摆,她皱了皱眉,看容厌落座歇下之后,才去找店家寻了一处房间去换一套新的衣裙。
    正临窗边的位置,一轮斜阳敛着余晖,缓慢地隐入远方的一线之间。
    夕阳的残辉落在他身上,将他的侧脸勾勒出淡金色的轮廓,美不胜收。
    容厌垂眸煮茶,静静等着晚晚回来。
    煮茶也讲究专心,他却已经倾倒掉了三轮煮废的茶水。
    他总是分心。
    分心去看窗外的夕阳。
    这一日怎么又要结束了。
    一日日,越是喜欢,越是紧张,过去地便越是快速。
    从早到晚,好像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又结束了这一天。
    而这一日过去之后,便只剩下了九日。
    晚晚去换衣裙转过身的那一刻,他的神情便撑不住笑意,变得压抑而低沉。
    倒数的日子度过地这样快,容厌明显地察觉到他自己变得越来越焦虑不安。
    晚晚这些时日待他都很温柔而用心,可是再温柔、再用心,都是以他不会骗她,时间一到她就可以离开为前提,她不会选择为他停留。
    背着她不是强撑,在她面前维持笑意才是强撑。
    茶水已经废了三轮,他如今的状态,煮不出她习惯的火候。
    他失控地越来越多。
    容厌低头看着炉底的暗火,眼眸也晦涩。
    所有的焦虑和不安,他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晚晚今日很放松、很开心,除了张群玉能让她在几句话之内放松地笑起来,如今他也能让她这样高兴,他不敢坏了这兴致。
    忍忍罢,再忍忍。
    这条街再往里面走一些,便有铺子是江南来的老板。这铺子里,可以制作江南花朝节时,女郎时常会佩戴的花冠。
    待会儿,他便与晚晚去那里,他昨日便已经学过了应该如何编织花冠,也想好了用哪些花草。
    容厌只能让自己再忙碌一些,才好少些空闲胡思乱想。
    这间茶楼生意很好,客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来送茶水的小厮同时又引着一位客人上了茶楼。
    来人在楼梯口停顿了一下,才又举步走上来。
    容厌侧头看了一眼。
    ……是楚行月。
    他手中握着一枚花冠,白衣云纹,风采卓然。
    前几日为楚行月请命的人越来越多。虽然是带罪之身,可是他踩在生死边缘、卧薪尝胆三年的来的两图,就这样及时地献上,让王师一路势不可挡。
    容厌昨日解除了对楚行月软禁的禁令,恢复了原本应该落在他身上的爵位。
    将人捧得足够高,摔下来才能让他粉身碎骨,不论生前身后,遗臭万年,再无余地。
    楚行月也不会想不到。
    那就看,到底是谁输谁赢。
    楚行月走到窗边,拱手朝容厌行礼。
    他口中却是不甚恭敬的一句:“好巧。”
    容厌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花冠,淡淡应了一声。
    楚行月直起身,没有再多说别的客套话。
    他和容厌并不生疏,对对方的了解也不少,都是聪明人,有些话心知肚明。
    楚行月笑了笑,又走近了些,没有合桌的意思,只是回忆道:“在江南,花朝节也是少男少女同游的日子。每个女郎都应该有一个花冠,这也是曦曦在江南时每年都不会少的东西。”
    寥寥几句,讲出了他和晚晚之间的少年往事,两小无猜,容厌似乎成了插足进青梅竹马之间的那个人。
    容厌当然了解过了江南花朝节的习俗,花冠送给的是心上人。
    别人有的,晚晚一样都不会少。
    楚行月将花冠放到容厌对面的椅子上,淡淡道:“本以为,我即便准备了这花冠,也没办法送到曦曦手中,只能带着这花冠聊表思念。不曾想,倒真是巧。既然晚晚此刻还没有,刚巧我已经备了。这花冠,也不会再无主。”
    他轻轻笑着,坦坦荡荡道:“需要我回避吗?”
    容厌看了一眼一身白衣,看上去依旧是少年时那般光风霁月的楚行月,笑了出来。
    若有人比他还要虚伪,楚行月绝对是其中一个。
    让和他一起出宫的晚晚,佩戴他楚行月送的花冠?
    若换个恣睢一些的帝王,这样离间,等待晚晚的,不会是什么好的下场。
    若真为晚晚考虑,他便不该在明知道,容厌对他和晚晚的走动一清二楚的情况下,还丝毫不遮掩地表露他和晚晚的亲近。
    楚行月没有继续在这里停留下来的意思,又行了一礼,含着笑意叹息道:“你又迟了我一步。”
    不论是今日的花冠,还是与晚晚相识。
    楚行月总比容厌早许多许多。
    容厌侧过脸颊,笑起来,“是吗?”
    夕阳之下,茶楼中也渐渐点起灯火,柔暖的烛光之下,照亮容厌的模样。
    他穿着领口略高了些的衣物,侧过脸颊时,隐隐能让人看清他领口下的肌肤。
    他喉结之下,有一块痕迹,应当是被人用脂粉遮掩过了,可是因着一日里领口的摩擦,这痕迹隐隐能让人看清。
    这个位置的……吻痕。
    楚行月眼瞳猛地缩紧了一下。
    能有谁。
    而除了这一处,还有多少被遮掩着。
    容厌不应该是她讨厌的那种人吗,她怎么会……吻他,还是这样一个意味无穷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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