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二月廿五,又能拖几日?
    -
    二月廿三的清晨,晚晚看着容厌饮下汤药。
    容厌在喝药之前,凝视了她好久。
    她看到他眼中不舍,含着克制不住的迷恋和爱意,如同裂了一条缝的火山,熔岩滚烫,下一刻就要迸发出来。
    晚晚失声片刻,好一会儿,才哑声提醒,“……就要凉了。”
    容厌慢慢垂下长睫。
    “你不是不急着离开吗?为什么今日就要开始解毒。”
    他唇角扯了一下。
    她还是个骗子。
    第92章 春去也(二)
    他顺从将汤药饮下, 晚晚看得揪心,在一旁耐心解释:“解毒不能拖的,容容, 你如今身体状况太不稳定。我是不急着走, 可是这余毒一日不解, 你就一日处在危险之中……”
    这个时候, 他经不起意外,她也不愿出现任何一点变故。
    距离她上次说约定作废,这才过去两日。
    晚晚不知道他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
    在药力的作用下, 容厌渐渐昏睡过去,闭上眼睛之前, 他没有再看她, 只轻声道:“真想一辈子不要好起来。”
    晚晚是全然出于理智的考量, 他的身体情况不能拖,早一日解干净毒素,对他日后的恢复也好一些。
    可是,容厌除了鲜少一两句低落的话, 从不会让人看出他的抑郁。他的不安没有人去额外注意,而人不是永远能看到每一面,永远能用理智思考。
    窗外碧绿的树影摇曳,晚晚握着他的手, 坐在床边看着他。
    许久, 她才移开视线,去看外面的满园春色, 生机勃勃。
    真希望一切就像春风吹过的野草, 都可以好起来。
    御书房中的张群玉派人来催,晚晚起身, 离开椒房宫,和往日一样去到御书房中处理政务。
    这些时日,楚行月在上陵的名声一日好过一日。
    人言他当初享着楚氏的尊荣,可是他本人其实并未做过什么仗势欺人的事。甚至只能感叹他是命运多舛,是时也命也。
    既然他本人可谓是清白,再加上前线捷报连连,有献图之功劳,还重获爵位,楚行月在上陵城中一时间炙手可热起来。
    可晚晚隐隐明白,楚行月总不会真的只是为了区区一个爵位。
    晚晚从一日日在她手下过的文书中,摸索到他这些时日结交了哪些人,在上陵又多了哪些好友。
    其实,到了今日,容厌也不是非得要赶尽杀绝。
    只要师兄停下,什么都不做,容厌也动不了他。
    晚晚时刻提防着楚行月这边的动静,不放过一点风吹草动。
    政务上,原本她好歹也写熟了手,可这几日,她好像又回到了脱离容厌刚刚开始自己上手政务的那几日,杯弓蛇影,谨慎地过分。
    她处理政务的速度本就不快,此时又是慢上许多,甚至写到深夜也没能全部做完。
    张群玉在一旁等候着,每每她有哪处察觉可疑,便会立刻寻他一同商议。
    张群玉向来耐心,此时也不例外。
    她有问题,他就会解答,一直到夜半,看到晚晚终于写完最后一份,她先是问了紫苏椒房宫中的情况,得知容厌白日清醒过,用膳之后,看了会儿医书,便又睡过去。
    晚晚疲惫地双眼放空,倚着身后的靠背,缓了好一会儿,才摇摇晃晃起身。
    “张大人,今日便到这里吧……”
    张群玉应声起身,看到每一份文书之上,她几乎是一笔一划、字字斟酌的批复,他失笑:“娘娘辛苦了。不过,这几日娘娘都太过紧绷了些。”
    晚晚没多少精神,“我不想出错。”
    张群玉眼眸柔和了些,“不是你写下去,这份文书就会立刻起作用的,还有我复核,还有层层关卡,就算真的出了什么岔子,只要发现及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再不济,你我身后,也还有陛下呢。等他醒来,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听他给出答案。娘娘宽心一些,放手去做。”
    晚晚也知道畏手畏脚不应该,听他这样将事情都推到容厌身上,有些想笑,却又好像真的轻松了些。
    起身出了御书房,张群玉走在晚晚身侧后方,有一小段同路。
    宫殿群的上方,一轮清月高悬。
    晚晚仰头看了看月亮,闭上眼睛,想要洗脱满身的倦意。
    不妨间,听到张群玉轻声的感叹。
    “春色真好。”
    晚晚睁开眼睛,看了看他,疑问:“这样黑的天色,哪里还看得到春意。”
    张群玉没想到自己轻声的感叹被她听到,还问了出来,他笑着解释,“前些日子正是惊蛰,惊蛰过后,虫兽苏醒,你听——”
    深夜的皇宫寂静,唯有偶尔会从草丛灌木之间,听到几声虫鸣,池塘中间或一两声蛙声。
    “你闻,每个季节都是不一样的味道。我们常常将四季三月又分为孟仲季,每个月份,都是不一样的味道。”
    空气中梨香拂动,桃香隐约。
    “你看,虽然漆黑之中,只能透过月色去看树影,可你看地上的影子——枝头的细芽,枝干上一簇簇的新叶,每个季节的树影,也都不同。”
    张群玉笑吟吟道:“明明处处生机,何必愁眉不展呢?”
    生机和春意或许无处不在,她和容厌也未曾走到末路穷途。她还可以继续找一找出路。
    晚晚轻轻道谢。
    听到她的感激,张群玉怔了一下,低眸便能看到她肩上沉重的宫装,单薄的肩头。
    她从未叫过一声苦和累,将压在她肩上的事情都做得很好,可这样单薄的肩膀,好像下一刻就会被压倒下去。
    这一瞬间,他失神了下,最后只是克制着,笑着回:“是臣荣幸。”
    晚晚回到椒房宫,寝殿里,桌上有容厌煮好的茶、煲好的羹汤。
    她尝了尝茶水,温度已经彻底凉下,羹汤热了热,用汤勺送入口中,是刚刚好的甜意。
    容厌白日醒来之后,没有离开椒房宫,就只是看看医书,煮一煮茶。
    她让他下厨只是想要为难他,可今日,他居然又主动去为她煲汤。
    晚晚小口小口将这碗羹汤用完,甜意一丝丝沁在口中每一处,从口到胃,甜而暖的滋味又蔓延至心底。
    洗漱后回到床边,她拉住他的手腕,熟练地摸上他脉搏。
    跳动微弱却急促,他身体的温度也高了些。
    都是正常的现象,他的脉象也没有往不好之处发展的趋势。
    晚晚放下心,在灯下又看了他的睡颜许久。
    月上中天,她取来灯罩,使烛光黯淡柔和下来,没有熄灭灯烛,一夜安然。
    -
    二月廿四,又是从清晨忙到深夜,中途在容厌醒来时去找他议事一次,他精力不济,议事结束后没多久,又昏睡过去。这一日,比昨日还要晚。
    二月廿五,书案上是更多的密函文书。
    这几日,上陵城中的动静果然一日日越来越繁杂。
    容厌将天下大权集于手中,代价是每日更加庞大复杂的政务。前些日子分派出去的政务如今大多又收回,风雨欲来,晚晚不知道明日会不会要在御书房中待到更晚,而这样的忙碌和作息,她居然都没能遇上清醒时的容厌。
    又是深夜,望着书案上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的公务,晚晚忍不住趴到书案上,闭上眼睛,累地一动也不想动。
    张群玉将最后两摞文书摆到她面前,劝道:“这几日边关事务多了些,我腾不开手,等我今日多熬一会儿,将北疆事务告一段落,明日便可以来与你一起批复这些政务,不会再这样累了,兴许日落之前就能结束。”
    晚晚困倦地几乎睁不开眼,迷糊地点头,起身去斟了一杯浓茶,道:“我去吹吹冷风清醒一下。”
    张群玉疲倦地按了按眉心,也斟了杯茶,也走到外面去清醒清醒。
    晚晚坐在台阶上,慢慢啜饮着又涩又苦的浓茶,不好喝,却好歹能慢慢疏解困倦。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头也没回,问:“陛下往日也会熬到这个点吗?”
    张群玉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慢吞吞响起。
    “陛下啊,几年前宫变刚结束那时才是事多。赢下一场宫变不易,后续的收整更难。那个时候,成堆成堆的信件和奏折,但陛下睡也睡不着,政务再多,也只是把他清醒的时间填满。”
    他以往被毒素折磨,时常头痛欲裂,夜间更是难以入眠。
    原本宫中药性那样重的安神香,都对他起不了多大的用处。
    “后来安定下来,便好了很多。可对他而言,闲下来其实不是什么好事。”
    晚晚想象着他的过去,声音很轻,“好累。”
    张群玉也懒散地坐到台阶上,道:“累当然累,这是他选的路。”
    说完,他感叹一声,“还把我抓来一起。忽然召我回皇都,我就知道,只要他单独召我,就准没好事。真没见过哪个年轻官员有我这么被用的。”
    他说着埋怨的话,却只是调笑的语气。
    “等上陵和北疆两边结束,大邺稳定下来,每日的政务他自己处理大半日便足够。”
    晚晚应声,“那就好,他今后用不着熬到很晚了。”
    张群玉轻轻笑起来,感叹道:“原本以为,陛下身上的毒,此生都无法解开……幸好有娘娘。娘娘医术登峰造极,此时想来,当初厚着脸皮带绿绮来拜师,真是三生有幸、走了大运。”
    晚晚赧然。
    “这些时日,我没怎么教导绿绮,都是紫苏在教她辨认药材。”
    张群玉理解,“非常时期,当然是择重而为,绿绮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晚晚吹着冷风,那点困倦在浓茶和冷意的作用下,渐渐消散下去。
    张群玉忽然想到,上次与晚晚提到绿绮时,晚晚曾说过,她可以带绿绮一起游医。
    他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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