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大街,一块空地上正围着一圈人连连喝彩,叫好声此起彼伏,继而,看客竟都捧腹哈哈大笑,不知圈里在表演什么杂耍,让人如此开心。
    笑声很快感染了周围的人,人群渐渐聚拢过来。场子中间摆了一口木箱,木箱边站着一个穿红着绿的人,头上一左一右扎了两个冲天小辫。小辫下一张圆圆的脸,脸上一左一右抹了两个红脸蛋,一张嘴故意用颜料画了老大,两边向上弯弯翘起,随时随地的一个大笑脸。
    场上的小丫头用两只晶莹透亮的圆眼珠向周围一看,又用手指了指那口木箱,然后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到了木箱边,又左看看右看看,估计是在看家里的大人在不,好开了箱子偷零嘴。
    小丫头“啪”的一下掀开木箱,象受了惊吓,突然跃出老远,复又伸长脖子往木箱里看。想必定是看见好吃的东西了,眉眼立即喜洋洋的笑成了一朵花,看客也是会心一笑。
    小丫头近身到木箱前,伸长了手取箱子里的东西,怎奈箱子太深,小丫头胳膊短,怎么都够不到,一张圆脸刹时百般变化。或做沉思状,或做苦恼状,或做兴奋状,或做丧气状,加之双手双脚手舞足蹈,一个傻丫头的模样顿时让人忍俊不禁。
    许是被急坏了,小丫头整个上身都扑在箱子里,似乎就要得手,谁知一个不留神,整个人都栽在箱子里,只剩两条着绿绸的裤腿和一双小红鞋乱踢蹬,众人哈哈大笑。
    突然,打开的箱盖不知怎的“呯”的一声压回来,将伸在箱外的小丫头的两条腿死死的扣了下来,就听“喀嚓”一声脆响,是骨头断裂的声音,看客不禁齐声惊呼,全场一片死寂。
    场子周围一圈的人都莫不变了颜色,胆子小的孩子已用小手蒙了眼。众人正唏嘘不已,忽见箱盖竟又是“啪”的一声被推开,一双红藕小手先伸出来,紧接着,一张红红白白的小圆脸从箱子里忽然探了出来,一只小辫子已经歪在一边,狼狈不堪。
    小丫头用双手抱着一只脚,眼睛眨吧眨吧,要哭不哭的模样,与脸上画的笑脸形成鲜明的对比,样子滑稽有趣,众人正看的莫名其妙,她忽然摸索着两条刚刚被压断的腿,一拉一扯,竟都直直地立起来,然后一跃而起,又蹦又跳,一张脸笑成一朵花,偏偏脸上刚才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弄了个大花脸,模样着实逗人,众人忍不住一面鼓掌一面哈哈大笑,都为小丫头精彩绝伦的表演叫好。
    场中表演提起了众人的兴致,都拍手大呼,要小丫头再出个彩,却见本来密密地围了几圈的人群忽然极速向两边散去,众人无不侧目看着那群鱼贯而来的人。
    原本热闹的场面一下子沉寂下来,众人噤若寒蝉,张口结舌。没有人见过这么俊美的人,五男五女并排成两列,一样的高矮,一样的身材,穿一样的白绸衣,佩一样的长剑,脸上是一样精致的五官。
    最让人惊叹的是走在前面的那位公子,竟着了一袭血红的长袍,袍摆长长地拖在地上,却不染丝毫尘埃。一张脸如白碧一般,脸上点漆如墨,唇红若血,肌肤细腻如丝。众人无不全神贯注在他这张脸上,这样神仙般的人物恐怕是百年难见的。
    红衣公子的出现让周围所有的人都黯然失色,委顿如泥,似一朵红莲开在污浊的人世。然而,没有人敢靠近他,更没人敢直视他的双眼。他的全身都被层层冰冷的寒气所包裹,是刺到人心底的冷,让人不寒而栗。
    红衣公子抬起双眼缓缓扫视了一圈,眼里只是无比的慵懒,象是厌烦了身边的一切。他漠然地看着场中那个五颜六色的小丫头,那个裂开的大嘴对他笑的无边无沿。
    他忽然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纤细惨白的手指,指着小丫头道:“愿意跟我走嘛?把你的笑脸带到这世上最冷漠的地方。”
    小丫头惊愕地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红衣公子右边一个面如冠玉,却眼神凌厉的男子倾身道:“门主,这只怕不妥,市井之人怎能随意带回去。”
    红衣公子的脸刹时变得更白,眉头轻轻皱着,象着极力忍着一股怒气,冷冷地看着身边男子如美玉般的脸说:“幽冥,我带个人回去还需要你的命令?哼!”声音里全是不屑。
    那个叫幽冥的男子嘴角微微一抽,想要说什么,又忽然停住了,只略略一低头道:“属下不敢!”
    红衣公子走进小丫头,低了头仔细看她的脸,冷若寒霜的脸忽然绽开,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一亮,他笑吟吟地道:“叫什么名字?能给我变戏法嘛?”
    小丫头怯怯的,先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后又猛地点头,才开口说:“公子,奴婢叫花解语。”声音竟如翠鸟般清脆宛转。
    红衣公子喃喃道:“花解语,‘石不能言最可人,花若解语还多事’,好名字,好一朵解语花。”边说边长笑着向人群外走去。
    很快有人上来帮花解语收拾行头,花解语拉着头上的小辫,一脸的灿烂笑容。众人望着渐行渐远的红衣公子,禁不住议论着:“这是什么人啊?这样大的气派。”
    在街头巷道一个不起眼的拐弯处,伫立着一白一青两个人影,着白衣的男子长身玉立,皮肤呈微微的褐色,着青衫的女子眼似明月,却神情淡漠。
    青衫女子看着花解语随着红衣公子一行人走了,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血鹰门’的人走到哪儿都是这么大的气派,就连随从个个都是万里挑一,只是解语这一去,却是入了龙潭虎穴了。”
    白衣男子面无表情道:“也只有解语这丫头想得出这鬼灵精怪的法子进‘血鹰门’,七七四十九天一轮回,四十九天后‘血鹰门主’殷无果必会到市集一行,这次就看解语这丫头的造化了。”
    “‘血鹰门主’‘殷无果是天下至阴至邪之人,传说其‘血鹰神功’是最邪恶的武功,每次练功必以童子鲜血为引,其功能将人溶于血水,不知道这次派解语去是不是个错误。”青衫女子的烟眉微微蹙了起来。
    白衣男子看着眼前女子纤秀的面庞,缓缓道:“云心,天下没有万无一失的事,只有拼尽全力去做,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花解语是蒙着双眼被人带进血鹰门的,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间厢房了。一看就是仆妇和杂役住的厢房,却也是偌大的一间。解语很快就把屋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忽然,她跳到门口,一把拉开门闩,却“哇”的一声尖叫,一个白衣的高挑少女正森森然地看着她,象看着一个将死的人。解语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见人小嘴就开始不停起来:“姐姐,这是什么地方啊?你家公子,哦,现在是我们的主人是做什么的啊?我要在这里做什么呢?只变戏法嘛?什么时候可以吃饭啊,我有些饿了?”
    白衣少女狠狠地瞪她一眼:“这儿是‘血鹰门’,没有命令你哪儿都不能去,不准出这个门。还有,不准多话。”
    解语吓得吐了一下舌头,脸上还是挂着灿烂的笑说:“多谢姐姐指点。”然后,她紧盯着白衣少女的眼睛又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象姐姐这么漂亮的人,姐姐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了。”
    白衣少女一愣,脸微微一红,声音却已没有刚才那么冷了:“我叫青冥,有什么事你可以拉这个铃铛叫我。”她指着屋子一角一根细细的拉线。
    解语微笑着点点头,微笑着目送青冥的离开,才走了几步,青冥转过身来看着笑容可掬的解语脸色严肃道:“记住,千万不可以到处走动。”
    解语静静地坐在厢房里,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大门,大门外什么也没有,没有看守,没有一个人影,甚至连一丝声音都没有。越是这样越是让解语不安,无形的杀机总是在虚无的空气里。
    晚饭之后,白衣少女青冥带来了血鹰门主的指令,要花解语立刻到前厅准备表演。解语急忙收拾好行头,戴一副夸张的面具就跟着青冥顺着曲曲折折的回廊走去。
    走过几重层层叠叠的院落,就看见一扇巨大的镂花门扉紧闭着,那门扉上的花纹雕的精致无比,盯着那些雕花,解语总觉得它们在不停地移动。走到门口,青冥就停下来说:“你自己进去吧,一会儿完了会有人送你回去。”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解语仰头看着高高的屋檐,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一抬手,只轻轻一推,那厚重的大门竟“吱呀”一声就开了。
    踏脚进去,只是一片空旷,上百枝点燃的红烛亮如白昼,在最尽头有一张大大的长椅,犹如卧榻一般,繁复的花纹让人眼花缭乱,椅上正斜卧着身着血红长袍的血鹰门主。
    血鹰门主殷无果还是如上次在市集见到那般,脸色苍白,面无表情,慵懒地看着蹦蹦跳跳进来的花解语。解语走到近前,低头跪拜,声音脆脆道:“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戏法,解语好为公子表演。”
    殷无果长长的袍袖一挥,懒懒道:“你平时怎么做的今天就怎么做。”
    解语应了一声,抬起那张戴着胖头娃娃的脸,笑嘻嘻地开始颇为夸张的表演,整座屋宇就听见解语一个人又说又笑又闹的声音,远远的是殷无果冷冷的眼神。没有了市集围观者的热闹和喧哗,这滑稽戏在这空荡荡的大厅里看起来竟是如此的诡异。
    解语是由两个侍婢送回厢房的,一路上无论解语说什么,那两个侍婢都不肯说一句话。解语闭了嘴,脑子里出现的就是殷无果精致的脸和慵懒的眼,那样的神态看起来说不出的疲惫,说不出的落寞,完全不象传说中的邪魔。解语禁不住自言自语道:“我那么卖力的表演,他竟然都不会笑,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第二日,又是掌灯时分,青冥来接解语到大厅变戏法。走到半路,解语笑吟吟地对着青冥说:“姐姐,你这翠玉簪子真好看,正好配姐姐这样的美人。”
    青冥冷了脸不作声,解语拉了拉青冥的衣袖小声问道:“姐姐,不知道公子喜欢看什么戏法,姐姐告诉我,我也好讨公子的欢喜。”
    青冥转过头,看了解语半天才说:“你只管拣拿手的就行。”
    还是一样的空旷大厅,还是一语不发的血鹰门主,还是解语一个人上上下下的又蹦又跳。表演完了,殷无果挥一挥衣袖,就让解语自行离开。解语跪在地上没动,却开口道:“公子,奴婢表演的不好嘛?公子似乎不喜欢奴婢的戏法。”
    斜靠在长榻上的殷无果身子微微一动,看着地上伏着的娇小身影,还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人,敢直接质问他,冷冷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还是昨日那两个侍婢送解语回房,待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稍稍走的远了,借着夜色,解语轻轻的开门尾随着那两个侍婢。
    走到一处亭台,其中一个侍婢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才道:“妹妹,先在这儿歇会儿,今日练气,伤了筋脉,倒有些乏了。”
    两个人坐在亭台里,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些闲话,一个年纪小些的侍婢忽然道:“姐姐,我看这次这个变戏法的姑娘可爱的紧,七日之后门主该不会又”
    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侍婢打断:“不要乱说话,门主的事不是我们下人可以乱说的。赶快回去复命,晚了我们两人都逃不了责罚。”
    两人不再多说,刚刚走了没几步,前面就传来一声喝问:“什么人在那里?”
    一个身形挺拔,面色沉郁的男子走了过来,两个侍婢一见,急忙低头道:“幽冥总管!”
    幽冥的眼光却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两个侍婢,一会儿就听见就亭子的后面轻轻走近的脚步声,一个冷冷的女声响起:“幽冥总管,这么晚了还在公干?”
    幽冥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青冥,好一会儿,才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待两个侍婢一走,青冥也很快地转入到层层树荫中。施展出上层的“鹤羽步”青冥悄无声息地跟着幽冥来到一处僻静的宅第。
    轻轻一跃,青冥伏在了这座宅第的一处暗房上,偷眼向下,正看见幽冥与一黑衣蒙面男子对话。
    两人声音都极小,只是突见幽冥神色一变,失声道:“鬼冥中了‘十二曲’的埋伏,那城防图”
    黑衣人似乎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递到幽冥手上,然后附耳低声说了句什么,幽冥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青冥极力想听见后面的几句话,不成想足下的瓦片却轻轻一响,屋里两人齐喝:“什么人?”
    话未完,人已冲破屋顶,月明星稀中只看得见远处一个轻盈的影子。黑衣人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幽冥:“‘鹤羽步’,难道是鹤羽真人?”
    幽冥久久地看着早已不见的人影:“不可能,鹤羽真人不问世事已经五十年,这会是什么人?”
    “不管是什么人,这件事你们‘血鹰门’必须尽快处理好,否则,主公只有请殷门主亲自去回话了。”黑衣人的语气一下子严厉起来。
    进入厢房的青冥,胸口还在大大的喘气,左手在脸上轻轻一拉,一张人皮面具就滑了下来,露出一张圆圆的粉扑扑的脸,解语一边倒了一大杯茶水,一边连声道:“好险!”
    天已经黑尽了,往日只要一过了晚饭时辰,青冥必会来叫解语去变戏法,可现在已过了半个多时辰了,还不见来人,解语竟有些坐卧不宁。
    又过了好一阵子,就见青冥打了灯笼来接解语。黑暗中,解语看不清青冥的脸,却总觉得她怪怪的,心事重重一般。解语不敢多话,来到镂花大门前,正要进去,忽被青冥叫住:“门主如有事,你即刻来叫我。”
    解语一进大厅,就看出了血鹰门主比以往更加苍白,全身无力的靠在长榻上,象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解语行完礼,没有马上开始表演,她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那张如工笔画出的俊美面容,她很清楚,对方不会看见面具背后她的表情,她象下定了决心似的:“公子似乎不大好,还要解语变戏法嘛?”
    血鹰门主殷无果轻轻摇了摇手,示意解语开始。解语跳开,一转脸是一张哈哈大笑的娃娃脸,嘴里嚼着串冰糖葫芦,一不小心一个趔趄,摔掉了冰糖葫芦,一张笑脸转眼哭丧起来。又是一抹脸,变成了一张怒气冲冲的脸,象是要找谁拼命的模样。娃娃脸还在地上哭,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已经冲上来要打屁股了,原来,解语一人分饰两角。解语正演的欢,却听高阶上“扑”的一声,殷无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解语站着没动,心里早已转了百十个念头,待看见上面的人已晕厥过去,这才慢慢地走上前去。解语把脸凑近了,看着这个被天下称为“邪魔”的人。榻上的人双目紧闭,面色白得近乎透明,嘴角边是刚刚喷溅的鲜血。
    想起那些嗜血的传说,这个用童子血练功的恶魔,解语把手悄悄地伸近的袖中。那张脸是如此的柔和,根本看不出任何杀戮与邪恶。解语探下身,榻上的人突然轻哼了一声。解语一惊,圆溜溜的眼睛一转,就急忙把榻上的人扶起来,嘴里不停地唤着:“公子,公子。”右手却已伸进殷无果的怀里搜索起来。
    没有需要的东西,只找到一个白瓷瓶子,打开来,里面全是红色的丸药。解语想了想,从里面倒出了一粒,喂进了殷无果嘴里。
    好半天,殷无果才呼出了一口气,睁开眼就看见一张圆圆的粉脸,脸上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正亮闪闪地盯着他。
    解语把殷无果扶起来,脆声道:“哎呀,公子你可吓死人了,我从你身上找了药,你这才好些了,我去叫人吧!”
    解语刚站起来,就被殷无果一把拉住,虚弱地说:“别叫任何人,我一会儿就好。”
    空旷的屋子里只有殷无果微微的喘息声,在解语的世界里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安静过,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知道对面的人正在不经意地打量她,作戏是她的专长,她在心里暗笑。
    太安静了,解语到底忍不住给了对面人一个笑脸,然后轻声道:“公子,好些了嘛?解语给你唱支歌吧!”
    殷无果的嘴角轻轻翘了一下,露出一点点的笑。解语歌喉一转,宛如莺啼地唱道:“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妻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这不是时下京都“烟月坊”流行的相思小曲,只是民间的山歌,却不能不让人想起边廷的战火纷飞。
    解语唱完,却见殷无果的神色黯然了下去,解语看着殷无果的眼睛轻轻说道:“这是解语家乡的曲子,让公子见笑了!”殷无果给了一个鼓励的笑容。
    解语不动声色地看着殷无果继续道:“解语乃是延州金明寨的人,党项人攻了进来,好多人都投了敌了,解语不从,这才流落到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西夏蛮子赶回去。”
    殷无果看来有些倦了,他挥了挥手就让解语退下了。
    青冥出现的时候,解语有些惊讶,她是从来不在白天出现的。青冥是来接解语的,一路上虽然都无语,但看得出来,青冥竭力在控制自己。更奇怪的是,青冥并没有把解语带去以往的那扇镂花大门前,却经过亭台,在偏西的一座小阁楼前停住了。
    木阁楼精致小巧,阳光透过窗格柔和地照着盘旋而上的楼梯,解语小心地提起淡粉的裙裾拾级而上。终于,一大片阳光迎面扑来,解语禁不住微微地眯上了眼睛。
    不远的角落里一个声音过来:“今天不变戏法了,会讲笑话嘛,讲个笑话吧。”
    解语一扭头,正看见殷无果浅浅的笑容,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紧盯着他。解语急忙上前施礼,殷无果不耐的挥挥手,眼睛却望向远处一大片平静的湖面。
    转过头来,殷无果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些:“我很久没看见这么好的春阳了,想过来坐一会儿,你不必拘礼,随便说些好笑的事来听听。”
    解语的圆眼珠一转,银铃般的声音很快就响了起来。她学市井无赖,也学妇人对骂,又学稚子戏语,更学高官显威,凡是只要是她见过的,无不学得惟妙惟肖,说得眉开眼笑,一向不苟言笑的殷无果也忍不住击节赞叹。那一瞬间,解语竟忘记了他是最邪恶的“血鹰门主”
    一连两天,解语都被带到这个阁楼上,在这里,她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而血鹰门里的人看她的眼光也越来越怪,那种眼光总让她不寒而栗,就象她已经不是一个活人。
    在这个阁楼上,总是解语在说,殷无果在听,无论解语说什么,对面那个人都听得津津有味。解语在说完一个街巷听来的小故事后,弯起嘴角,笑盈盈地问对面的人:“你从来都不肯多说一句话的嘛?”
    殷无果淡淡一笑,反问道:“你天天都这么笑,不累嘛?”
    解语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低头想了一会儿,大笑着说:“不累,我天天笑是因为我过得很开心啊!”那样快乐的情绪,怎么能不感染每一个在她身边的人。
    解语的上身不自觉地靠着阁楼一侧半人高的栏杆,忽然,解语耳听得“喀嚓”一声,木制的栏杆竟从根部齐齐断裂,来不及反应的解语,身子身后一仰,竟生生失足从三层高的阁楼上掉下来。
    一刹那,解语脑子里电光石火一闪,正要提气缓解下坠之势,眼前忽然一大片红云急速地掠过,就在她的身子快要触地的片刻,那片红云猛地托起了她,止住了惊涛骇浪的坠落。
    无边无际的红遮住了解语的双眼,坠落中,解语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他眼里的担心,解语的心蓦地一动。
    站定后的解语仍是脸色惨白,禁不住嚷嚷:“好好的栏杆怎么会断了?”
    殷无果一脸寒冰,眼里是压制不住的怒气,忽然他望向解语的眼里弥漫上一层恐惧,他轻轻问解语:“你来‘血鹰门’有几日了?”
    解语低头很快就算出来了:“已经有六日了!”
    殷无果脸色大变,不禁自语道:“这么快,都六日了。”忽然,他一把拉住解语就往外走,一路也不说话。
    才刚出湖心岛,一个人影就蓦地从树荫中一掠而至,拦住了两人急匆匆地步子。解语一看,竟又是他,一张姣美的脸上有些一双阴鸷的双眼。
    幽冥在一旁对着殷无果躬身道:“门主,何事如此匆忙?可吩咐属下去办。”
    殷无果厌恶地看着面前的人冷冷道:“让开!”
    幽冥不退反进一步道:“属下也是按血鹰门规办事,请门主见谅。”
    解语感到拉着她的那只手紧了又紧,那极力克制的怒气就要喷薄而出,殷无果的声音已经很难听了:“让开!我要送她出去。”
    “不行。血鹰门一向只有进没有出,一定要出去的只能是死尸。”幽冥的话更是字字如铁。
    解语不由仔细地打量起前面的拦路人,这哪里还是一个属下与门主的谈话,这样大胆猖狂的下属,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殷无果脸色铁青,他不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拉着解语不顾一切地往前冲,那个白色的人影却鬼魅般地总是堵在他们前面。终于,殷无果忍无可忍,一挥手,宽袍大袖中一股劲气就直冲前面人的面额。
    幽冥身子一侧,轻巧地躲过了这道直扑面门的力道,殷无果似是怒极,紧接着就是连绵不断的杀着,但招招都被幽冥轻易化解。解语万万没有料到殷无果的武功竟连一个下属都难应付,她的脑子里不断地转着那些有关“血鹰神功”的传说,可眼前的情景让她惊奇地张大了嘴。
    幽冥施展防御身法,左挪右腾,在看准殷无果一个空门后,猛地大喝一声,一掌直直地向殷无果的项间劈落,解语忍不住“呀”的一声惊叫。
    幽冥右掌刀切一样砍向殷无果,近到身前,忽然化掌为指,直点殷无果胸前大穴,殷无果顿时全身内力消失无踪,脸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制住了殷无果,幽冥立即躬身道:“属下无意冒犯门主,此番实属无奈之举。”
    殷无果的眼睛已经喷出火来,他忽然冲着幽冥怒喝道:“狗奴才,你带我去见他,我要去见他。”他发疯一样的怒喝,怎奈根本动弹不得。
    幽冥一脸的漠然,忽然“啪啪”两声掌声,园中迅速跃出了两个白衣随从,幽冥慢慢道:“门主累了,你们扶他回去休息。”
    两个随从立即上前扶走了殷无果,殷无果瞪大的眼睛,看着幽冥,里面全是愤怒和深深的无奈。
    幽冥靠近解语,用刀子一样的眼光细细扫视着她,解语凝视着几乎探到她脸上的那张精致的脸,一语不发。
    那张脸伸过来,解语觉得耳边绕着丝丝冷气,有几乎微弱的声音一丝一丝传过来:“我知道你不是变戏法的,你骗不了我!”
    解语脸上带着不置可否的笑,笑着看幽冥急速离去的背影。
    月影朦胧,回到厢房的解语再也没有见到任何人,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不停地冒出来,这个看似平静的地方还不知道隐藏了多少秘密。解语对着一面铜镜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做着种种鬼脸,脑子却在飞速地转动着。
    天色越来越暗了,月光已被浓云遮蔽了起来,解语从窗格望出去,层层树荫中,好似埋伏了重重危机,就等着她一脚踏出。解语忽然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做了一个顽皮的笑脸,然后猛地关上了小小的窗格。
    在房顶疾行的解语象极了一只轻捷无比的黑猫,几个起落就已跃到了上次幽冥和蒙面人对话的偏房,很明显,这里看来没有任何再值得探听的消息。
    忽然,一阵细碎的脚步隐隐地传来,解语迅速没入一丛树影中。远处,两个飘忽不定的红点越来越清晰,提着灯笼的两个侍女缓缓地走来。
    两人手里还提着食盒,看来是赶着去送饭,有轻轻的语声传来:“门主今天好生奇怪,怎么会突然要送一个变戏法的出血鹰门,进得血鹰门可从来没有活着出去的。已经是第六天了吧,过得今日,这些人还不是一样的结果,他可一点儿都不会心软。”
    另一个声音附和道:“就是,我们门主什么时候心软过,即使偶而几天心软,这些事情幽冥总管都会处理的。唉,我们这辈子看来是出不了这个门了。”
    “嘘!千万别乱说,上次灵儿死的还不惨嘛!”一个待女紧张的声音。
    解语随即跟着两个默声不语的侍女身后,转过几个弯,一处青瓦大房出现在眼前。解语在树隙中看着两个侍女很快敲门进了那座青瓦大房,不大会儿功夫,就空着手出门了。
    青瓦大房里的人并没有让解语大吃一惊,象是在意料之中,解语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一根小小的竹管悄悄地伸进窗内,很快,一缕白烟就似有若无地在整个房间中飘散开来。
    看见幽冥无力地倒在食盒旁边,解语窃笑一声,口里还不忘叹道:“弄影姐姐的‘离魂香’就是好用,下次别忘了让她多送我几支。”
    解语迅速进入室内,反手将门拴上。简单的室内陈设,解语很快把室内的东西翻了个遍,却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解语一步跃到伏在案几上的幽冥身边,毫不客气的伸手在他衣衫中搜索起来,并没有上次蒙面人交给他的那封信。
    解语手一冷,却在幽冥的衣衫里触到一个冰冷的物件,惊喜之下,拿出来一看是个小小的铁盒。铁盒上用金丝打了一个梅花结的暗锁,解语纤细的手指飞快地在梅花结上摸索了一遍,不大工夫眼睛一亮,只听“咯搭”一声,盒盖就跳了起来,铁盒里面装着的竟然是一把奇形怪状的钥匙。
    解语拿着这把钥匙看了很久,这般形状奇怪的钥匙,还被幽冥如此细心的收藏起来,会是什么地方用的呢?解语低头看了看昏睡过去的幽冥,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个人的容貌让人赏心悦目,但那阴郁的气息总是让人不寒而栗。
    解语很快就把幽冥的外袍脱了下来,还扮了个鬼脸对着毫无知觉的幽冥说:“本小姐看得起你,借你衣服一用。”
    易容成功的解语很快就走出了幽冥的青瓦大房,手里攥着那把奇形怪状的钥匙,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下一个目的地。这几日,解语基本上把血鹰门里各处的布局了解了个大概,这把钥匙当然不会是侍从住房的钥匙,也不会是解语天天去变戏法的那座大厅的钥匙,这根本就是一处密室的钥匙。
    做了一个大概的方向判断后,解语很快就向那座最高的木阁楼后的建筑群走去。转过阁楼后就是一些低矮的建筑群,这里平时都有守卫,除了幽冥,却从未见任何人在这里进出过。
    还是那四个守卫笔直地伫立在门口,无日无夜风雨无阻地守着这片低矮的房子,看见“幽冥”过来,四个守卫一起低头,口头呼道:“大总管!”
    易容成幽冥的解语也不答话,径直往里走,一进大门,却呆了一下,十二座大小、形状、高矮一模一样的房子整齐地呈现在眼前。再看布局,解语更是心下一惊,这十二座房屋明明就是暗合了天干地支循环变数之理,一脚踏进去,很容易就会被困在里面。
    “甲子、乙丑、丙寅甲为栋梁之木,主东方”解语嘴里一边轻轻念道脚下一边不停地运动,前三后四,左二右一,只几个左冲右突,已经快走出这布局繁复的“干支五行阵”
    又一个转身,解语忽然发现最后一步走雨露之水的癸位竟不主北方,而指向斧钺之金的西方,心底微微一诧,脚下一迟疑,眼前的方位竟又变马了太阳之火的丙位,主南方。“变东为西,指鹿为马,这种小伎俩还难不到我。”解语眼珠转了转,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立马向反方向跃去,很快就转到了这十二座房屋中其中一座的门前。普通的木门,普通的窗格,屋中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声响传出来。
    解语贴近门边,只伸手轻轻一推,门就悄无声息的打开了。解语进到屋内,借着微弱的月光找烛台,她相信即使点亮了烛火,所有的人也会认为是幽冥大总管。奇怪的是,偌大的房间中竟连一盏烛火都没有。
    室内太暗了,根本不能视物。解语想了想,还是从怀中摸出了火折。火折一燃,眼前顿时明亮许多,一尊佛像蓦然出现在解语面前,凶神恶煞的面容正怒气冲冲地瞪向解语,解语近前一看,供的竟是邪神修罗王。
    整个屋中除了这一尊修罗神像竟再无一物,解语绕着这尊神像看了许久,然后她从神像的头顶开始往下摸,一寸一寸,不放过一个部位。在摸到神像左脚底的时候,解语一喜,轻声说道:“就是这里了。”
    解语从怀中掏出在幽冥房间找到的钥匙,摸着神像左脚底的凹槽,把钥匙插进去,只轻轻一转,就听“咔嗒”一声,随后整座神像都“轰隆隆”的颤动起来,开始向右旋转,露出一个更加幽深的洞口。
    一股冷风忽地从洞口窜出,解语禁不住浑身打了个冷颤,右手握紧蛾眉刺,左手擎了火折,一步一步地往洞口深处走去。凹凸不平的岩石笔直地伸向黑暗的远方,洞中潮湿的气味越来越重,偶而能听见从石壁上渗出的滴水声。
    解语小心翼翼地踏着地上遍布的青苔,忽然,脚底一滑,整个人竟直直地往下坠落。解语大骇,情急之下,急忙踏足在凸出的石壁上,然后使出“鹤羽步”的身法,借住石壁的力量,止住坠落的急势,旋转着缓缓下降。
    落地后解语发现竟是一大块平整干净的地面,周围有蓝幽幽的光从岩壁上发出来,凑近了看,全是一颗颗发光的石子。借着这些小石子的光亮,解语沿着石壁慢慢地看过去,一个只有碗口大的洞口一下子吸引了她。
    解语的手探进洞口,很明显,洞口的内侧已经被封死了,但从洞口缝隙处仍有微弱的蓝光透出,有光,里面定是有另一处暗室。除了这一处洞口,四周都是光秃秃的岩壁,解语的眼光顺着这些蓝光游走,脑子里慢慢地连成一线。蓦地,她一声惊呼:“北斗七星!”
    北斗司生司杀,七星变幻无穷,解语迅速找到北斗第一星天枢星的位置,顺着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一路寻下来,斗柄忽然转动起来,解语急忙屏息静气,不停地演化北斗七星的变幻数理。忽然,解语冲上岩壁,右手一探,抓住一颗嵌在岩壁里的石子,一用力“噗”的一声,石子就拔了出来。
    解语正要看个仔细,突然“轰隆隆”地动山摇,周围的岩壁似乎都活了过来,竟都快速的旋转起来,连脚下的地面也都旋转了起来,解语被晃的东倒西歪,正惊骇不已,眼前的一切竟又一下子静止不动了。
    一扇石门突兀地出现在解语面前,解语走上去,用手摸了摸石门上的花纹,嘴角弯起,露出一抹不经意的笑自言自语道:“还想难我,奇门遁甲数这天下谁还胜得了‘鹤羽真人’。”
    解语的手摸在石门上,眼睛却从上到下紧紧地盯着这扇石门,眉头慢慢地越皱越紧。似曾相识的花纹,怎么这样的熟悉。所有的花纹都在不停地移动,散开聚拢,前进后退,让人目眩神迷。
    解语用手指在地面上画着花纹的变化图,脑子里不停地闪过各种阵形图,却始终不得其解。一气之下,随意在地上乱画一线,竟把原有的阵形一分为二,象是两军对垒的兵士。
    解语眼睛一亮,连连在地上画起来,呼出一口气轻轻说:“原来是借用了行军布阵图,的确是高明,这偃月阵似是不敌长蛇阵,下一步又该如何?”
    想到这儿,忽然,这扇石门的花纹再一次给了解语强烈的熟悉感,再想想这血鹰门各处,解语一下子跳了起来,这不就是她天天去见殷无果那间大厅的正门上的花纹嘛。
    解语把这两扇门的花纹一比较,马上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这不过是两军对垒时一攻一守的阵形图,要解开这道机关门,必要将这两扇门的花纹进行演化推理,方能破其暗锁。
    石门上的花纹开始在解语的眼前持续不断的移动,盯住石门上方一处,解语忽然轻叱一声,起身一跃,一掌拍在石门上,紧接着,左右掌连续“呼呼”拍出,最后一掌“呯”的一声打在石门正中凸出的花蕾上。只听一声巨响,岩壁上的石屑纷纷下落“轰隆隆”的响声后,石门向两边慢慢挪开。
    到处都是蓝幽幽的,象冥王的地府,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解语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不远处一个圆形的高台,高台正中盘腿而坐的正是血鹰门主-殷无果。
    还是一袭红袍加身,还是惨白如纸的面容,低垂了双眼,如石人一般纹丝不动。解语的心却突然一阵痉挛,一种说不清的恐惧如游丝一样渗入她的骨缝里。现在的殷无果身上根本就全是死亡的气息,已经没人能靠近他,他全身不停流动的气流全是一把把的利剑。
    不断流动的气流循着殷无果的全身上下游走,气流中一根红线分外鲜明,红线随着气流循环往复后直接贯入殷无果头顶的百会穴。随着气流持续地贯入,殷无果的脸色由惨白至微红,再到大红,朱红,竟至深红,最后竟隐隐呈现黑色。
    解语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诡异至极的一幕,这样的殷无果与她前两日见到的那个慵懒的殷无果完全判若两人。然而,就在解语转过头向旁边看去的时候,她所有的血液都瞬间凝固了。一个总角男童横卧在圆台边缘,看来已是气息全无,胸前一滩殷红的血渍。
    解语猛然想起那个关于殷无果用男童心血练邪功的传说,她的双拳紧紧地握着,指甲都陷入了掌心里,她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面前运功的殷无果。这样一个恶魔,这样一个用无辜童子练功的恶魔,解语的蛾眉刺悄悄地滑入手里。
    解语一步一步靠近似乎毫无知觉的殷无果,杀气一点一点地在眉心凝聚,但殷无果周身循环的气流形成一个巨大的气场,解语每靠近一步都要使出千钧之力。这样使出力气往前走了几步,解语忽然停住了脚步,象是想到了什么,反而慢慢地向后退去。
    不知过了多久,气场在渐渐消失,所有的红线也都全部贯入了殷无果的身体,殷无果的脸色也从深红逐渐又变为惨白。突然,殷无果的头猛地抬了起来,两个瞳孔竟放出血红的光芒,他冷冷地看着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一个谄媚的笑容,一个谦卑的人,低了头轻声说:“门主,今日事急,打扰门主练功,伏请死罪!”
    殷无果的双眼上下看着来人,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好一会儿,才听见刺骨的声音:“说吧,有什么要紧事,幽冥总管。”
    来人又在近前一步,象是有极隐秘的事情要说,慢慢贴近殷无果的侧身,边往前走边说:“听说鬼冥出事了,是被‘十二曲’的人给坏了”话未完,一道寒光突兀地直奔殷无果的檀中穴而来。
    这是鹤羽真人“分光七式”中最快的一式,往往出敌制胜,利用近身实施,天下除了一个人,从没有人可以避开。解语知道,对付殷无果她根本就不是对手,所以她把所有的功败都系于这一式之中,可以一击即中。
    电光石火间“噗”的一声,有细小的血珠溅开在解语眼前,解语心中一喜,却突然看见面前殷无果血红的瞳孔中隐藏的笑意,那是死亡的笑容。
    殷无果也没能避开这“分光七式”但是他却用双手挡住了这最致命的一击,没有人看见他是如何出手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突然从解语身边掠过“分光七式”留在他身上的只是一道浅浅的血口。
    一击不中,解语神色大变,回身急欲使“一鹤冲天”蛾眉刺在胸前挽成剑花。已经来不及了,殷无果冷笑一声,一只血红肉掌闪电般拍出,身形都还没变化过来的解语正被击在左肩上。
    “呯”的一声,解语被击飞在后面的岩壁上,一口鲜血忍不住顺了嘴角渗出来。殷无果冷漠地看着面前的敌人,眼里只有冰冷的杀气,他走到无力反抗的解语面前,仔细盯了她的脸看,阴森森地问:“你是谁?为什么到我血鹰门来?”
    话刚说完,殷无果的右手突然从解语的脸上疾掠而过,一张人皮面具被凌空撕了下来,出现在殷无果面前的是圆圆的脸庞,圆圆的眼睛的花解语。
    解语看着面前的血魔,完美的容貌,冷酷的双眼,全身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嗜杀的血魔。解语的眼睛越睁越大,忽然失声惊叫:“你你不是殷无果!”
    对面的人冷笑一声,好象根本不屑于回答解语的任何话,他冰冷的声音在暗室里徘徊:“你最好快点告诉我你是谁?你还能死的痛快点儿,否则,我可舍不得在你漂亮的脸蛋上画满花纹。”
    解语不怒反而微微一笑:“你要我告诉你什么都可以,不过,你也要回答几个我想知道的答案。”解语毫无惧意地盯着血魔的双眼,继续说道:“否则,我也没打算活着出这血鹰门,我既然敢来,没什么不敢接受。”
    血魔的脸上蓦地蒙上了一层冰霜:“你这无名小卒,我根本不需要知道你是谁?”
    解语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我是个无名小卒,可你一定很想知道我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吧?你费心心机布置的阵法轻轻松松就被我解了,你不想知道原因?”
    血魔的眼里寒气越来越多,他冷哼一声:“好伶俐的丫头,倒是有点儿胆色,说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解语将后背靠在岩壁上,让自己坐的舒服点,她慢慢开口道:“你是怎么认出我不是幽冥的?否则,你是躲不开‘分光七式’的。”
    “你说的不错,如果不是事先早就看出你不是幽冥,你的偷袭应该会成功。不过,你的易容术堪称天下无双了,你错就错在这个密室是连幽冥也进不来的。”血魔轻哼一声。
    解语苦笑着摇了摇头:“难怪,我还以为血魔的眼睛真是邪神的眼睛呢。我还想知道,鬼冥是谁?”
    “鬼冥自然是我血鹰门的人,你问他做什么?”血魔反问道。
    解语的眼睛眨也不眨的一字一句道:“我想知道血鹰门为什么要陷害刘宜将军?”
    “刘宜?谁是刘宜?除了与血鹰神功有关的人,其余的事我没兴趣。”血魔不屑一顾地说。
    解语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难道是自己猜错了,一惊之下,解语脱口而出:“你到底是谁?你不是殷无果。”
    “哼!我当然是殷无果,世上没有第二个血魔。丫头,你问的太多了,现在该你来回答我的问题了。”血魔步步逼近。
    解语象是害怕一般,整个身子都往岩壁里靠了靠。“说说吧,你和‘鹤羽真人’是什么关系?”血魔整个人都倾斜过来,一张脸就要碰着解语。
    解语忽然跃起,右手一扬,一把粉末直接撒在了血魔的脸上。电光石火间,解语已经急展“鹤羽步”冲向石门。
    血魔虽双眼被迷,仍反应奇快,听风辩声,左手猛然暴长数尺,急向解语头顶痛抓。解语惊骇之下,急向左避,血魔利爪生生划开解语的右臂,鲜血立即染红了解语的右胳膊。
    解语疼痛难忍,汗珠顺着脸颊一颗颗地往下掉,脚下却不敢迟疑。见竟然没有击中,血魔怒极,一双肉掌刹时变得血红,一股冷气就向解语身上急拍。
    解语心知不妙,这一掌拍来,自己根本就没活命的可能。突然,凭空里竟跃过一袭红袍,一股极强的劲道对准血魔的掌风劈来,硬生生地将血魔的掌风打开了半寸。血魔收掌,脸色却已呈紫红,冷冷地看着来人。
    待解语看清楚救她的人,她的呼吸竟瞬间空白,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吧眨吧,看一遍血魔,再看一遍来人。又看一遍来人,再看一遍血魔。两件一模一样的红袍,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绝对一模一样,看不出丝毫分别的两个血魔,但是,来人的这双眼睛,这双慵懒的眼睛,就是他了,这才是解语以前见过的殷无果。却听血魔对着来人冷冷道:“无花,你要干什么?”
    原来他是叫无花的,容貌如此相同的两个人,难道果然,就听见无花沉声说:“小弟,放过她,还有,不要再练‘血魔神功’了,没有人能抵抗‘血魔神功’的魔性。”
    血魔殷无果一拂袖袍,冷哼一声:“我好不容易才练到今日这七重功,岂能功败垂成,你忘了当初你是如何助我练功的,你这双手怕也没少沾过童子血吧?”
    殷无花痛苦地闭上双眼,全身一阵轻微地抖动,解语的脸却蓦地白了。血魔又上前一步,不动声色看着无花说:“哥,你让开,让我解决了这个丫头,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奸细,血鹰门从来就没有活人出去过。”
    无花一惊,上前一步用自身挡在血魔与解语中间,并不多说一句话,只是狠狠地盯着血魔。血魔殷无果眼里的杀气陡增,一步步逼近无花,声音里全是隐隐的怒气:“你忘了我们的爹是怎么死的了?如果不是我们的娘告密,就不会只剩下我们两个,让我们从小就被人追杀,你忘了你发的誓了,你说过永远都不会相信女人的。”
    “不!”无花痛苦地摇了摇头:“你不能杀她,她不一样!”
    血魔象是怒极,脸色已慢慢转红,如寒冰一般的声音一字一顿:“很好,你从不会违背我,今天为这不相干的人,与我为敌,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你根本就无法练成的‘血魔神功’,正好,用你的血练到第九重神功,本想缓几个月的,是你自己要找死,怨不得我。”
    “你你想用我练功。”无花大惊道。
    血魔的眼里是越聚越多的杀气,他冷酷的眼睛看着无花,只象看一个猎物,一丝诡异的笑突然从他脸上流露出来:“你也知道,‘血魔神功’是灭绝人性的邪功,没有至亲之人的鲜血,我如何练得到最高境界。哥,你帮了我这么多次,这次你也不必推脱了。”
    “呼”的一声,血魔双掌突发而至,直向无花胸口拍来,无花举臂就挡,却“蹭蹭蹭”连退三步,气血一阵上涌。无花扭头急对负伤的解语道:“赶快走,我接不了他几招。”
    解语眼睛亮亮地看着无花,脚下却并不动弹,无花一急,上前拉住解语的手就往外跑,耳后听见疾风已至,血魔“哧哧”冷笑紧跟。解语回身举蛾眉刺,上下分刺血魔掌风回旋处。那边,无花一声清啸,凌空而起,笔直剑尖直刺血魔头顶“百会穴”
    血魔殷无果右手急出,掌风内力逼住无花剑尖,左手上下翻飞,一一化解解语强攻的“分光七式”解语强自镇定,脚底急行“鹤羽步”双手上下飞舞,人似穿花蝴蝶。
    血魔进退有据,双掌不疾不徐,似是有意戏弄无花与解语,但两人已显呈下颓之势,只强自支撑而已。突然,血魔脚下一滞,手上掌风一缓,解语大喜,看准空隙,蛾眉刺直点血魔手臂上的“阳池穴”血魔受痛,一声怒吼,解语急对持剑的无花道:“快用掌击他背心。”
    刹那间,无花急出左掌,趁血魔身形凝滞,猛拍血魔后背。血魔仓促吃掌,面色陡然变紫,狂怒下,用右手抓住无花剑尖,全力一掷,就听“呯”的一声,无花直直地撞在后面的岩壁上,一口鲜血“扑哧”就吐了出来。血魔左手被解语点中,负痛之余仍是连拍三掌,本就受伤的解语一下就瘫软在地上。
    此时,血魔似已支持不住,连连喘气,他看着一边的无花,恨恨道:“你在我水里放了什么?否则就凭你们的功夫根本伤不了我。”
    无花与解语已经不能说话,只是大口大口地呼吸。暗室静的可怕,突然,深深的地道里传来一丝诡异的轻笑:“门主,忘记告诉你了,水里的‘化功散’是我每日放的。”
    一张俊秀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蓝宝石的光影斑驳地印在这张脸上,却似是幽灵一般。血魔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惊讶:“我早就应该想到是你,只有你有机会在水里下毒。幽冥,你想做什么?”
    幽冥慢慢地走进来,看了看受伤的三个人,拍了拍手,笑道:“真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你们都解决了,我要做什么,真好笑,这么多年了,殷门主都不知道我要什么嘛?你以为我是你从王爷府掳来的小王爷,只是陪你做个戏罢了,‘血鹰门’早就不是你的了。”
    此时,血魔脸色却已是惨白,额上有冷汗滴滴滑落,仍犹自撑道:“你用的不是一般的‘化功散’,这是只有大内才有的密药,你不会只为了一个小小的‘血鹰门’吧?“
    “殷堡主真是透彻之人,不过,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了。为了感谢你多年的培养,我会先帮你解决掉这两个人的。”幽冥慢慢地转身看着无花和解语。
    幽冥走到解语身边,俯下身仔细看着解语的脸,叹息着摇了摇头:“真可惜了,蛮可爱的小丫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十二曲’的人嘛。‘十二曲’的左月使花解语,‘鹤羽真人’的唯一女弟子,天下无双的易容师,擅长无人能敌的机关术。没有你,我还真进不来这暗室,为了不让你疑心,我真是煞费苦心啊!”解语脸上却露出明媚的笑容,对着幽冥气定神闲地说:“华公子,你什么时候投到益王门下了,还被殷门主‘请’了回来,有你这‘小诸葛’在,这血鹰门不改姓就怪了。”
    血魔殷无果与无花同时惊呼:“你说他是‘小诸葛’华颜,十二岁就名动京师的‘小诸葛’?”
    幽冥神色微微一动,随即恢复,脸上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这件事根本不可能被人知道。”
    解语宛转一笑:“皇城内外,大江南北没有我们‘十二曲’不知道的消息,虽然益王府被掳走‘小王爷’的事已经过了六年,我们也一直查不到‘小王爷’的下落,可‘小诸葛’的名头可响的很,总有线索可寻,只要把两者的年龄一比对,还有能吃空‘血鹰门’这份能耐,不是你‘小诸葛’还能是谁。”
    “真是聪明的丫头,我都有点下不了手了,看来,只有先从这个冒牌‘血魔’开刀了。”幽冥皮笑肉不笑地转向无花。
    身受重创的无花嘴角不停地涌出血来,眼睛瞪着幽冥却说不出一句话,幽冥不屑一顾道:“七七四十九天一轮回,一到‘血魔’闭关,你这个做兄弟的就不得不出来冒充他,免得你们的仇家找上门来。天下人都知道‘血魔’的厉害,却不知道‘血魔’的致命点,这闭关的七天可是你们的生死关,你们可真不小心,让我察觉了这个秘密。”
    话未完,就举掌向无花天灵盖拍去,只一刹那,两道疾风而至,一枚银针直射幽冥后颈,紧跟着一袭血红大袍掩了上来。银针是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解语射出的,而那猛扑上来的身影竟是血魔殷无果。
    殷无果出招已相当迟缓“化功散”药力还在加强,幽冥的功力竟已至出神入化的境界,身轻如燕,剑走龙蛇,即使未服用“化功散”的血魔,恐也有得一拼。
    “嗤”的一声长响,是剑尖划破皮肤的声音,血魔的左腿中了长长的一剑,鲜血顺势而出,却仍沉着脸,犹自苦斗不息。幽冥久战不决,下手越发狠辣,只图快点解决当下三人。
    血魔殷无果的掌风越来越弱,根本不足以对幽冥造成任何伤害,又是一剑闪电般刺来,血魔的后肩立时多了一个血洞。抽剑,再刺,明晃晃的剑尖对准血魔的心口。
    突然,一团白影猛扑过来,竟一把死死地抱住幽冥,同时大叫道:“都快出手!”
    眨眼工夫,容不得解语多想片刻,一把银针就对着幽冥的后背挥了出去。同时,快力尽血竭的血魔一把反握住幽冥拿剑的手,试图反手倒刺幽冥。
    幽冥怒极,左手猛地抓向白影的头顶,只听“喀嚓嚓”几声脆响,头骨被抓碎的声音在暗室中空响,解语大惊:“快放手!”
    但紧紧抱住幽冥的白影就是不松手,又是一掌打在白影的天灵盖上,鲜血四溅,却仍用微弱的声音对血魔殷无果道:“快走,你快走。”
    血魔殷无果大喝一声,眼眶尽裂,迸出鲜血,全身上下已是一个血人,使尽平生的力气,他猛扑向幽冥,长剑压进幽冥的皮肉。瞬间,幽冥就皮开肉绽。幽冥急出左手打向血魔,血魔毫不回避,只是用尽力气抵住长剑。“啪”的一声,掌心击在胸口,解语甚至听到了心脏破裂的声音。刻不容缓,解语最后一把银针射向了幽冥的后脑。
    时间似乎静止了,只有血滴滴嗒嗒掉落的声音,那惊心动魄的一瞬似乎从不曾发生。方才狠斗的三个人现在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静止了,幽冥的脚下是那个突然扑进来的白影,解语已经看清楚,那正是青冥,幽冥的一抓让她头骨碎裂,她的头无力地耷拉着,双手却死死地抱住幽冥的双腿,她是死都不会放手,但谁也不会知道她想救的是殷无果还是殷无花。血魔殷无果与幽冥的身体却奇怪地紧贴在一起,一把剑横在两人胸腹间,血魔瞪大的双眼已渐渐灰白。幽冥的脸是痛苦又惊讶的,他似乎全然没有预料到如此的结局。
    解语慢慢地调匀气息,踉跄着奔向无花身边,伸手去探鼻息,是轻重不均的呼吸。解语忙从怀里掏一小药瓶,倒了两粒五彩的丸药,喂进无花的嘴里,又不停地为他推拿身上的穴道。
    过了许久,无花睁开眼睛,他看见因为推宫运气而气喘吁吁、脸色绯红的花解语,再一转眼就看见那惨烈的一幕。只看一眼,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扭过脸去,这个表情冷漠、慵懒的男子眼角缓缓地滑下泪来。
    解语没有去打扰他,只是在他恢复了一些力气后,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说:“我们走吧!”
    无花的心忽然一热,他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相信这个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的女孩,但他知道他们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从此再也不会分开。
    是的,无论天涯海角,他都找不到如此明亮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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