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在悄然改变,他外婆去世了,她父母离异了,她现在住的这房子可能得卖掉了,而他,还不知道他妈妈的医药费从哪里拿。
    一成不变的生活在一茬茬的韭菜之后,百孔千疮,以他们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修复。
    可他还是能从安久久这里找到平静。
    安久久挂了电话回头,看他在烛光里盯着她,于是也盯回去,嘴型是干嘛。
    迟拓笑笑,起身。
    “洗洗睡了。”他说,“我明天一早得回家看看有没有漏水。”
    “这雨还没停。”安久久看着窗外。
    “总会停的。”迟拓说,戴上了衣服背后那个流泪猫猫头,绿油油地进了房间。
    进房间前又探出半颗头:“晚上别怕,我在。”
    安久久:“……哦。”
    她也是笑着进屋的,进屋的时候还在想,演戏其实挺好玩,跟解题一样,拿到最后唯一解了之后居然也会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比她家里那一大堆拉拉杂杂的事情好玩得多。
    第十二章
    望城那天的特大暴雨下了整整一夜,整座城市变成了水中城,王珊珊找了一晚上还是没能找到愿意回望城的车,火车客运也全都停摆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给望城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可也给安久久这样的准高三生带来了两天假期。
    两天假期里,安久久一直在练习怎样成为林洛。
    迟拓那天晚上的分析帮她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平板的二次元纸片人只因为多了一个青梅竹马就长出了血肉,一句简单的台词多一点情感就多了一层故事,更神奇的是她对着镜子练着练着,突然在就在镜子里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人,五官明明还是她自己,可眼神和表情非常陌生。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是安久久却相信了迟拓的那句她有天赋这句话。
    也让她对自己今后披荆斩棘赚钱养家这个愿望多了几分信心。
    王珊珊和安怀民的离婚最终还是闹上了法庭,当初买房子产权一共花了四万七,安怀民父母出了七千,剩下的四万是安怀民出的,只是当时办理的时候是从三四家银行里取现凑出来的,没有银行转账记录。
    律师说这案子还是有可操作空间的,毕竟这房子是婚后单位的福利房,再加上安怀民婚后出轨是过错方,就算分房子一半金额这个要求很难达到,但是补偿应该是会有的。
    安久久最近回家听到的就都是王珊珊在和律师聊这些东西,钱啊房子啊证据啊,送走律师,王珊珊就会进安久久的房间,拉着她的手说久久你一定要争气,要拿下这场试镜,一场伤筋动骨剥皮抽筋的离婚官司,被伤得体无完肤的王珊珊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让自己安心。
    而安久久,就会去卫生间对着镜子演那两句台词,看着镜子里越来越清晰的林洛。
    除了这个,安久久最近的生活倒是短暂的平静了下来,安心上课,守着试镜的倒计时,每天晚上又有了去秘密基地的时间。
    迟拓妈妈张柔出院以后迟拓的生活也回到正轨,他那个舅舅张成林并没有急着回新加坡,最近也一直住在迟拓家里。
    动荡的生活看起来似乎暂时都恢复了平静,只是有些改变悄无声息。
    大雨之后,迟拓又开始和安久久一起上下学了,在学校里不会再假装没看到对方,出了校门,两人也再也没避着人。
    当然会有一些奇怪的眼神和谣言,只是短时间都经历了一段家庭变故的两人都觉得现在这些谣言真的不算什么,反正都高三了,反正安久久如果试镜成功,可能一整个高三都得在拍戏了。
    还有一个悄无声息地改变,就是迟拓变穷了。
    应该说,更穷了。
    以前两人在秘密基地做完作业都会去小区门口弄点吃的,便利店里的关东煮小吃店里的馄饨烧饼或者大夏天的芋圆红豆刨冰。
    付钱方式基本都是各付各的,都不是富裕家庭的小孩,零用钱不多也不会吃太贵的东西,除了一起过生日或者考试进步排名进前十这些需要庆祝的事,也不会经常请客来增加彼此的负担。
    但是自从张柔出院以后,迟拓连这些东西吃得都少了,安久久提了他才会去,去了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点双人份,按安久久的话来说,迟拓现在吃馄饨都不加烧饼了。
    “需不需要我救济你一点啊?你最近看着都瘦了。”安久久吃着红豆刨冰看着迟拓面前那杯最便宜的绿豆汤,“你昨晚又给人代练到晚上三点多吧,我看你代练接单表格都快排满了。”
    他眼底都是青色,早上在她家楼下等她一起上学的时候困得都不想说话。
    “嗯。”迟拓两下喝光绿豆汤,靠坐在椅子上看街上的人来人往,“最近暑假代练单子多,等开学了就好了。”
    “你这样熬下去不会猝死。”安久久把自己的红豆刨冰分了一半出来,“吃不吃?”
    “不吃,太甜。”迟拓推开,“不至于刨冰都吃不起,就是最近月开销变大了,能省一点也是好的。”
    张柔没有工作没交医疗保险,抑郁症的药和心理咨询都是一笔大开销,张柔这人对数字不敏感没有什么经济概念,迟拓十四岁以后家里就都是他在管账,这几年他家和安久久家差不多,也是迟定邦每个月固定给点饿不死的生活费,他自己代练或者帮人补习补贴一点,省吃俭用地存着一笔钱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张柔生病他不得不开始动这笔钱,没有安全感了以后外在表现就是他基本不用钱了。
    “真不用我救济你一点?就当借给你的你给我欠条就行。”安久久再次提问,“高三了你肯定没那么多时间赚外快了,到时候你家怎么办?上大学又是一笔费用。”
    “不用,你也没比我富多少。”迟拓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黑色塑料袋,递给安久久,“这个,给你的。”
    “什么?”安久久咽下红豆刨冰,打开这个黑漆漆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塑料袋。
    塑料袋里头还有一个小袋子,没有外包装,拆开是一个猫耳朵造型的挂包链,是安久久头像上那个卡通鹅带着的那只猫耳朵,安久久很喜欢的一个周边。
    东西不算贵,但是也要六七十一个,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属于奢侈品的价格。
    “你不是穷吗!”这人早上都开始啃几毛钱一个的馒头配白开水了,“这不年不节的你送我这东西干什么?”
    虽然她是真的很想要,想一年了。
    “生日礼物。”迟拓解释,“我觉得你试镜能通过,怕九月底你就不在望城了。”
    安久久捏着这手感奇佳的猫耳朵,瞪着上头被迟拓拆掉的商标:“你个败家子,都不能退了!这东西有仿品的,就几块钱一个!”
    “我们都那么惨了,生日礼物总要送点好的。”迟拓把手里装绿豆汤的一次性塑料杯捏得扁扁的,犹豫了半晌,问,“你什么时候去白港市试镜?”
    “下周四。”安久久咬着刨冰勺子,有些疑惑,“怎么了?”
    迟拓这一周情绪都不高,他这人本来就不是活泼的性格,情绪好坏其实不容易看出来,但是他这几天表现的越来越明显,有时候聊着聊着他就看着外头发呆,有时候他欲言又止半天最后选择用笔戳试卷问她作业做完了没。
    安久久一开始以为是穷的。
    可她总觉得迟拓这人再拮据也不容易影响到心情,起码不会影响那么大,他这人向来是只要有办法就会奔着办法去,很少会让自己情绪低落。
    他现在又这样欲言又止了,安久久捏着猫耳朵,没来由的开始心慌。
    迟拓没回答她怎么了,只是捏着手里的杯子,半晌不说话。
    安久久放下刨冰勺。
    “久久。”两分钟后,安久久的红豆刨冰都快要化成水,迟拓才开口。
    他没用喂,也没连名带姓地叫她,他叫她久久。
    安久久手心开始出汗,她站起来:“很晚了,回去了。”
    她不想听了,不想听那个连迟拓都说不出口的消息,那必然是个惊天动地的坏消息。
    但是迟拓显然是打算今天把话说出来的,他仰头看着安久久,说:“你先坐下。”
    安久久拧着脖子不动弹。
    “我妈的情况不是特别好。”他还是开了口,“体检没什么问题,但是她抑郁症已经很严重,医生说有自杀倾向。”
    安久久咚地一声坐回去:“吃了药也会这样吗?”
    这个年代抑郁症已经不算是个新名词了,但是对于还没满十八岁的安久久来说,还是有点遥远。
    “吃了药可以缓解,但是没办法根治。”迟拓又把那个稍稍鼓起来的可怜杯子捏扁,“而且,我和我妈不一定负担得起。”
    “需要多少?”安久久直接问了,“我试镜通过了的话,演电影应该能有一笔钱的。”
    迟拓这回是真地笑了:“不是钱的问题,你后面要用钱的地方比我多,安怀民会给你们多少钱都还不一定,现在不是你做散财童子的时候。”
    “是人的问题。”
    “我妈这病,现在离不开人。”
    “所以,久久。”迟拓松开捏着杯子的手,看向安久久,说得很轻很慢,“我可能,要去新加坡了。”
    这家的红豆刨冰加了很多糖浆,化掉以后粘稠的沾着煮透了的红豆,看起来毫无食欲。
    安久久愣在当场,脑子里还没有解析完迟拓这句话的意思,第一个反应却是,我以后不吃这家的红豆刨冰了。
    我以后再也不吃红豆刨冰了。
    “什么……新加坡?”为什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国家名?他们之间最大的困难不是只有父母离异妈妈生病需要钱吃药吗?
    “我舅舅移民到新加坡以后开了一个做鱼丸面的小吃店,做了二十几年了,现在在新加坡开了四家分店,经济状况还可以。”
    “他当初去新加坡是为了结婚去的,结婚没多久我舅妈就重病去世了,这么多年我舅舅一直都是一个人,他这次回来除了来送我外婆,其实还想跟我妈商量让我们母子两个也跟着一起去新加坡。”
    “一方面他年纪大了,想找人帮着一起管理那些面店,另一方面,他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妈是他唯一的妹妹,这么多年迟定邦对她都不闻不问,他其实早就想把我妈接走了。”
    “现在我妈病了,望城也没有别的亲戚,医生的意思是说如果能换个完全不同的环境,对我妈的病情应该也有帮助。而且望城这个小地方的医疗条件,肯定是比不上新加坡的。”
    “所以我舅舅前几天就在跟我商量这个事情,新加坡的教学资源还可以,如果我还想读法律专业,新加坡那边的法律专业也挺好的,想要继续深造的话,美国英国那边法律硕士一年就可以毕业了,我就能更早的工作赚钱。”
    “他的提议很合理,我也考虑了好几天……”
    迟拓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很多,安久久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问他:“那你爸爸呢?”
    他们没有离婚的。
    他家里比她家复杂多了,当年迟定邦乱做担保人把迟拓爷爷的房子卖了,后来又夫妻吵架导致迟拓爷爷气到猝死,这个仇,迟定邦都记到了张柔头上,他说如果张柔忍一忍,家里平和一点,说不定迟拓爷爷不会走。
    这种莫须有的抱怨,迟定邦抱怨了十几年。
    迟拓父母不吵架,迟定邦在外头也没有女人,他们是真的有仇,却打死不离婚。
    “我没有爸爸。”迟拓的声音沉下去几分,也知道安久久为什么要问这个,“我们不是移民,先用探亲访友的签证,到了以后给我妈先办工作签证,我用学习签证,所以迟定邦有没有跟我妈离婚关系都不大。”
    他连这个都考虑好了。
    安久久抬起头,看着迟拓。
    他考虑了好几天,权衡利弊,研究去新加坡的方式,等决定了,才告诉她。
    这是迟拓稳如老狗的风格,她从来没有那么讨厌过迟拓的风格。
    “那我呢?”安久久问他,“你说好了以后要陪我练习各种试镜剧本的。”
    那她呢,他唯一的好朋友,从出生开始就在一个婴儿房里掐架的朋友呢?
    迟拓不捏水杯了,他低着头。
    他其实有些单薄,这几年个子抽高了所以看起来更瘦,肩膀倒是很宽,只是因为瘦,就显得很薄,校服穿在身上像是挂在衣架上。
    因为瘦,手臂用力的时候,就会有青筋,很明显。
    安久久就这样默然地盯着他手臂上的青筋。
    “其实……”迟拓说,艰难地,“现在通讯很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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