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玉垂着眼睛,在玄解推开门那一刻就回了神,他没有笑,而是露出一张满是冷意脸,此时此刻连月光都难以柔化他铁石心肠,皱着眉头问道:“白姑娘如何了?”
    他声音是一杯掺着冰碴茶,各种意义上都叫人格外清醒。
    “她走了。”
    玄解回答道,他旋身坐在了藤网另一头上,没有被这样冷淡击退,紧紧将身子挨着沧玉,慢慢把头压向对方肩膀。他跟沧玉同样困惑,只是困惑于两种截然不同东西,有时候玄解甚至觉得自己知道得越多,就越来越无知。
    “我不懂,沧玉。”
    “你懂过什么?”沧玉发出了一声嗤笑来,不轻不重地说道,然而他眉眼温柔了下来,天狐悄无声息地归位,他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问吧。”
    玄解仰头看着暗沉沉房梁,那上头被黑暗笼罩着,看不清楚,勉强能看出点木头纹理,还有渗了水之后颜色,如果此刻受到刮擦,大概会比平日容易断裂开。一旦房梁断裂开来,整间屋子都不会再那么坚固。
    就好像人一样,被打击后就容易破碎。
    玄解记得谢通幽脸色,那个聪明又冷静男人在雷云亮起那一刻就迅速化为了一盘散沙,他在那个瞬间彻底死去了。
    “白棉为什么要那么做。”
    玄解抬起了自己手,捞住一把月光抓在手心之中,那些白光渗透过他指间缝隙,将肌肤映照得惨白。他想起了白棉眼睛,那种纯然丧失了光彩灰暗,就如同这冰冷月光一般,幽冷到随时随地都可以没入黑暗之中。
    “她为什么放弃。”
    玄解若有所思,他不明白为何白棉会放弃渴望之物。
    诚然,玄解愿不愿意给予是一回事,可是白棉想不想要是另一回事,倘若易地而处,他绝不可能放开沧玉手。
    “那你觉得是为什么?”沧玉声音里带着笑,他伸手擦了擦玄解脸颊上露水——方才摘花时碰到了草丛沾上,天狐将那滴露水握在指尖稍稍磋磨了片刻,直到它们流淌下去变成一道水痕,截止在了指关节处。
    沧玉大概以为这是一滴泪,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懦弱?”玄解挑着眉回答道,目光比刀锋更尖锐刺人,声音沉稳如薄冰,回答道,“她太懦弱了,所以只敢逃避。”
    沧玉轻哼了一声,手从玄解脸上缩了回去,平缓道:“无论任何生灵都要挑选合适方法去成为自己,白棉选了一条她认为正确路。”
    这让玄解有些不以为然:“那她正确吗?”
    沧玉神态变得难以捉摸了起来,他微微笑了下,宛如月光下礁石,在海水冲击下毫无半分动摇。
    “什么是正确呢?玄解。”
    玄解只是将干枯花放在了沧玉曾受伤掌心里。
    他不知道白棉正确是什么,但知道自己。
    第八十三章
    “它枯萎了。”
    沧玉拈起那朵花,以不能更轻柔的姿态,好似指尖缠绵的并非是一朵花,而是世间罕见的珍宝,缓缓道,“你为什么摘下它?”
    “不为什么。”玄解习惯问别人问题,同样习惯被反问,他凝视着那朵已完全失去生机的花朵,用再平淡不过的口吻回答道,“所有事都要有原因吗?我看见它,想摘下它,想送给你,一定要有理由才可以吗?”
    沧玉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
    这时沧玉稍稍侧了侧身体,护着那朵花跃下了藤蔓,身姿轻盈,白衣翩跹,站在了破烂的窗户边上,那里有月光洒下来,那朵花就绽放在他的指尖,暴露于银霜之下。
    它已经完全衰败了,花瓣显出干枯的灰色,连同根茎都是粘腻的烂泥。
    沧玉握着它,白玉般的手仿佛捧着一滩污迹。
    “你觉得它好看吗?”沧玉又问道,目光凝视着这朵枯萎的花,声音渺渺,好似从天边传来的,他轻轻叹了口气,“它不够美,不够香,即便你不采它,过不了多久,它也会坠落,慢慢变成泥土的一部分,远胜过送我。”
    玄解谨慎地问他:“你不喜欢?”
    沧玉笑了起来,大概是这个问题娱乐到他了,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追求美是天生的本性,谈不上喜不喜欢。你刚刚不是问我白棉选择的道路是不是正确的吗?”他顿了顿,缓缓道,“我不知道,玄解,我不能告诉你是对是错,人就像是这朵花,丑恶的并非天生丑恶,美丽的也不会永远美丽下去,他们总有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为什么?”
    “因为……因为你要活下去。”沧玉的目光很轻柔,他从那朵花上挪移到了玄解的脸上,“大多数都得如此,除了自己,他们还要做另一个人。就像白棉,除了她自己,她还得是瘟神,既然她不想伤害别人,那就只能伤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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