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没有那么多侥幸。”
    沧玉冷冰冰道:“我们都在犹豫自己所作出的抉择,都期望完美的结局,然而事实并不是那样,有些事纵然我们再想挽回,都无济于事。”
    容丹无声地点了点头,她慢慢退开了两步,忽然道:“贾姑娘她也是妖对吗,还是很厉害的大妖,她……她当初救我,是因为我也是个半妖吗?”
    这句话让沧玉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问道:“容丹?”
    “其实妖不全是我所想的那样坏,人也不都是我想的那样好。”容丹单手搂着自己的胳膊,神情看起来有些恍惚,“往日我总觉得,我虽然身为半妖,但是人才是我的归处,就算到了青丘,也好像去陌生人家中做客一样。”
    “可是,那些人杀了我娘,贾姑娘是妖,却救了我。”
    容丹恍恍惚惚道:“我一直都不知道我到底算人还是妖,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总是……总是……那样,等着霖雍来找我,等着别人来决定我要做什么。我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好恨那些修道人,我好恨我自己……”
    “容丹?”沧玉有些担心容丹,他问道,“你还好吗?”
    容丹摇了摇头,近乎语无伦次道:“我不知道,沧玉,我想去找我的答案,如果……如果我永远这么弱小下去,我什么都做不到。可是我不想变成水姑娘那样,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我要走了,我想变强,我想保护霖雍……我……我要走了。”
    避开了沧玉的手,容丹狼狈不堪地在雨中摇着头,一直往后悄悄退着步,雨水淅淅沥沥地拍打着她的轮廓。
    “我……我不想再那么无助了,如今我还有得选,我不像是水姑娘跟白姑娘这样,什么都没办法做了。”
    她很快就跑进了雨帘之中,只剩下玄解与沧玉。
    第八十九章
    “沧玉,你在害怕吗?”
    玄解一直都没说什么话,只在这时托起了沧玉低垂的脸庞,他的手心滚烫,拇指轻轻抚过天狐的脸颊,对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仿佛这场悲剧与他毫无瓜葛,目光带着些许审视,断定道:“你很难过?为什么?她们跟你毫无关系。”
    “我不知道。”沧玉在雨中凝视着玄解,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潮湿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细雨打得他眼眶湿润,只是喃喃道,“我不知道我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当时我想杀了她,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我可以杀了她。”
    玄解轻声道:“那又如何?”他伸手缓缓梳理过沧玉的头发,细致而缓慢,“你想杀她就杀她,想放过她就放过她,世人于你我为蝼蚁,你何必如此在乎。”
    “你不明白。”沧玉轻笑出声,那笑声似讥讽,似嘲弄,又似无可奈何的失落,“她杀了白棉,我心中很是愤怒,可她并非是故意杀死白棉的,她想杀的是蛛女。蛛女闯入村子,扫毁房屋,出现又要来取走白维岳的心脏,你不明白,留有全尸对凡人而言很重要,我……我能理解水清清为什么想杀蛛女。”
    沧玉舌尖吐出的话语饱藏着玄解难以领悟的深意,他稍稍侧过脸,将那脆弱而失落的脸庞枕在了玄解的手心之中,低沉道:“我并不是怪水清清杀人,我是怪她杀错了人,可是白棉是为了救蛛女,此事完全是阴差阳错。水清清并非滥杀无辜之人,她自有自己的善恶,我若杀了她,那与当初王家村的那些人有何区别?”
    “你跟他们不同。”玄解冷冰冰道。
    沧玉轻轻摇了摇头道:“傻玄解,你道她为什么说出自己的过往,因为她害怕我,她怕我会不由分说杀了她,她更不想我误会她。”他低声道,“她想杀蛛女,是因为毕生最重要的存在即将被损坏,那我杀她呢?我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沧玉颤声道,“我不能怪她变成这样,她遇到的那些事,只剩下白维岳了,白维岳甚至已经死了,她只是想保护白维岳最后的尸体。我不能说服自己,我不能告诉我自己她就算经历这样的事,还应该跟正常人一样,我做不到。”
    玄解静静地看着他,不明白沧玉到底在痛苦什么,只好捧着天狐的脸,轻轻将额头贴了上去,低声道:“嘘——我在这里,你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沧玉的脸上带着点悲伤的微笑,他嘶哑着声音道:“我不知道我做错了没有——可我没有资格指责她。”他的声音仍是那般平静,只是流露出难以言喻的脆弱来,“玄解,我会害你变成那样吗?”
    “没有。”玄解摇了摇头,温热的吐息顺着冰雨消散了仅存的暖意,他再一次说道,“你永远都不会伤害我。”
    这是玄解与沧玉最亲近的一刻,他透过那双冷玉般的眼睛,透过那剔透的琥珀色,看到了天狐身体里居住着的那个脆弱人类。
    即便会——
    异兽将他拥入怀中,平静而冷漠地重复道:“我心甘情愿。”
    若当时水清清所杀的是蛛女,沧玉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这么愤怒,他不敢去想自己是否会被水清清说服,然而心底某个阴暗的角落告诉他——他会。
    蛛女对水清清而言是恶,是威胁,是即将摧毁她唯一信仰的凶手。
    沧玉在那一刻已被说服,倘若他不过是个凡人,被蛛女威胁到生命的话,极有可能毫不犹豫地站在水清清那一边。他并非是责怪水清清想要杀蛛女,而是怪水清清误杀了白棉,这并非公理,更不是为了正义——
    他不是因杀戮而愤怒,只不过是因为个人对白棉的欣赏才对水清清施压。
    沧玉靠在玄解的肩头,茫然看向自己的双手。
    他没有资格决定水清清的生命,因为从逼迫水清清说出真相那一刻开始,他就与水清清做了同样的事。
    沧玉不知道放走水清清是错是对,她是杀害了白棉的凶手,然而沧玉并不能审判她,更不能决定她的生死。他仍然记得女子离开前那诧异而悲凉的目光,那本该悦耳动听永远带着笑意的嗓音沧桑得让人绝望:“恩公,我没有怪过你。”
    她并非是彻头彻尾疯癫、善恶不分之人,复仇也好,想杀蛛女也罢,痛苦与折磨并未完全摧毁她,白维岳留给了她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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