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白夫人的眼睛上有魔气。
    很浅薄的一层黑雾萦绕在谢秀娟的眼睛上,与心魔的气息相同,要是沧玉猜得不错,白夫人本来是心魔在绿裙女郎后的下一个对象,只是半路杀出他这个程咬金。还好善心走了这一趟,谁知道心魔是不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是它借这点黑雾再生,那可就麻烦大了。
    白朗秋觉得自己好似见到了沧玉眼中隐约泛出金色的光芒来,又瞬间消失了,疑心是不是天地之间一片雪白,才叫自己花了眼。
    “夫人可觉得有何处不适?”
    沧玉既然看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了,自然不吝惜装这个大尾巴狼,他慢慢往前走去,站定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确保谢秀娟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笑道:“失明这几日之内,有无异象或是不寻常之处?”
    “大夫的声音好年轻。”谢秀娟略有些诧异,大概是听惯了那些老人家的声音,说来倒也是,大夫这一行向来看资历,年纪越大越受人敬重信任,所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点在大夫里表现得淋漓尽致,倘若年纪稍轻些,几乎没人敢请。
    谢秀娟心中一动,知晓自己担心的事怕是已经发生了,她自幼饱读诗书,喜怒哀乐从不展现于脸上,因此没流出半点情绪,仍是平静端庄的模样:“并无,没发生什么异象与不寻常的事,即便发生了,我这双眼睛也瞧不见,此事还要问相公。”
    白朗秋沉吟片刻道:“渔阳死了好几个人,三男一女,那三男是外来客,死在城外,说是去寻传闻里如花似玉的大美人;那女子新搬来渔阳不久,底细并不知晓,家中颇富,亲人赶来收了尸后就离开了,不知道算不算得不寻常,除此之外,我不知道更多了。”
    “夫人似乎并不太担心眼病一事。”沧玉仔细端详着谢秀娟的脸庞,漫不经心地说着话,然后行至到面前,伸出手来轻轻在对方眼上挥过,那黑雾未曾如他所想顺着灵力飘进掌心,反倒叫白夫人突然痛呼出声来。
    “好疼!”
    谢秀娟刚要回答,却不知道突然间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阵剧痛从眼部传来,仿佛有人撕扯着自己的眼睛,瞬间软倒下身,她下意识摇着头,手无措地扶住桌子。白朗秋急忙去揽妻子,因此谢秀娟的大半个身子栽进了丈夫怀中,满头冷汗潺潺,眼睛紧闭了起来,盈满眼眶的泪水已打湿了睫毛,她不得不喘气缓和,半晌才缓过这阵痛楚来。
    “发生了什么——”
    女子的脸色苍白,她无措地睁开眼,眼眶之中已缠满了黑雾,神态一片茫然;看得白朗秋大惊失色,他不由望向了沧玉,一边温声安抚发妻,扶着对方坐下。
    这心魔果然狡猾,来硬的不行,那就来点软的。
    以沧玉跟心魔对抗的经历来看,这东西最擅长操控人的心思,同样,倘若正主意志坚定,它就无处容身了。
    沧玉的确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却并不是很怕,要换做是当初刚入人世的时候,他可能还会不知所措,而眼下他对力量的掌控远胜当初,心态也有所不同,因此镇定非常:“我有些几句话想与夫人说,不能叫他人听见的。白老爷不必回避,不过请离远些,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便。”白朗秋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看着妻子眼睛的异样,他已明白此事并非寻常的大夫可以诊断的病症,他既然求到了沧玉门上,那当然不会抱有过多的怀疑。
    “相公。”谢秀娟经历过方才的剧痛,多少有些不安,任是她平日再怎么聪慧端庄,到底此刻盲了眼,难免依赖白朗秋。
    白朗秋轻声道:“莫怕。”
    说完这句话后,白朗秋就松开了握着谢秀娟的手,女子并无任何反应,大概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对表情的掌控力多少缺损了一部分,她的神色显然黯淡了下去,又好似早已习惯一般,勉强微笑起来,端出风范与架子来,轻声道:“那好吧,请大夫问吧。”
    白朗秋看得有几分不忍,又道:“我就在一旁看着。”
    沧玉微微笑了笑,决定给谢秀娟吃一枚定心丸,便悠悠道:“夫人不必惊慌,白老爷就在不远处,倘使我问话有何冒犯或是不周到之处,你听得厌了,大可高声呼唤,我保证尊夫即刻就到。”
    听了这两句保证,谢秀娟才点了点头,安下心来。
    白朗秋又看了看妻子,他极少对谢秀娟这般关注,对方行为处事向来挑不出任何差错,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风范,他们二人相敬如宾数年,除开发现失明的那个早晨外,这还是白朗秋第一次见到妻子这般依赖自己,多少有几分担忧,不过他同样明白沧玉的顾虑,有些东西“不知道”总比“知道”好。
    就如大夫问诊只问病人,旁人离开好叫病人启齿。
    想通此处,白朗秋没再做依依不舍的小儿女姿态,而是大步流星地往桥尽头走去,玄解正撑着那把伞,静静站在桥头观望。
    “他总是这样神神秘秘的吗?”白朗秋确定这个位置听不见任何声音,又能清楚看到沧玉跟妻子的行动之后,就站定了下来,转头问向了身旁的玄解。
    玄解皱了皱眉,这个问题对他似是极为困难,半晌才慢悠悠道:“倒也不是,不过大多数时候的确如此。”他看向了沧玉的身影,对方现在坐在石凳上与谢秀娟面对面地说话,漫不经心道,“沧玉懂得许多许多事,许多许多人,可仍旧看不穿,看不透,也许他自己本来就不想看透。”
    这两人说话真是一个赛一个得叫人流汗。
    白朗秋忍不住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问道:“你……你有没有告诉过他,我们之间喝酒的事?”
    “他知道我与你喝酒。”玄解奇道,“那又如何?你们这里喝酒也是不被准许的吗?”
    白朗秋干笑道:“那倒不是。”
    既然玄解的确没有说,那么在门口的那句话到底只是个不能再巧合的巧合,还是说,这人的确能掐会算,知晓自己生平未来,因而才提点两句。
    那么,他话下之意,究竟是意在鸿鹄,还是安于燕雀?
    自从谢秀娟失明之后,耳力最初随之消退了不少,好在习惯盲眼后反倒比往常更敏锐起来,她听见丈夫的脚步声消失在细雪跟桥上的木板声中,天地之间又仅能听见雪花凋零,还有对面那个人平缓的呼吸声,如细微风流,没入空中。
    “你不是大夫,对吗?”等了片刻,谢秀娟方才开了口,她矜持而冷淡地微笑着,“是秋郎请来的术士吧。”
    相公?秋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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