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非敌笑笑,接着说:“你在石林阵出口睡着的样子,我也记得清楚。还有,那时谛聆师姐忘了点灯,山道漆黑,你叹息的声音,我也记得清楚。后来……你我共处一室,半年时间,足够我看出你……在这世上仿佛并无任何眷恋牵挂。”
    顿了顿,他双眼微阖,艰难道:“好像,就算下一刻让你去死,你也能从容抛弃这人世。”
    宿殃听得张口结舌。
    顾非敌却又轻笑一声,说:“可我不明白,这样的你,为什么又拼了命修行练剑,为什么要……拼了命救我?”
    “我……”宿殃卡壳了。
    “三次。”
    顾非敌步步紧逼。
    “玉鉴潭下你来寻我,荒原混战时你为我挡刀,还有,即使明知血蛊凶残,你依然要为我解毒。你已经拼上你的命,救了我三次。”
    宿殃无奈道:“顾非敌,我……”
    “我不信你对我只是同窗之谊,宿殃。”顾非敌极认真地盯着宿殃的眼睛,“你做的这些事,我不可能真的相信,这仅仅是因为我们在小玉楼相处过半年。别说半年,就算是蒲灵韵,是徐云展,我们自幼十几年的交情,他们都不可能像你这样,毫不犹豫为我赌上性命。”
    说完,他垂眸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之前,面对那位教主时,你说的话,我还记得。”
    “我那只是……”宿殃急道,“只是、只是……”
    顾非敌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宿殃,等待他最后的宣判。
    宿殃一咬牙,狠心道:“……是骗他的。”
    满室寂静。
    良久,顾非敌忽然伸手,从宿殃那里将写着新词的纸页抽走。
    他倾身向前,将那薄薄的一页纸探到榻桌边静静燃着的烛火上。
    “哎别!”宿殃下意识上前要拦顾非敌的动作。
    然而纸页太轻薄,几乎瞬间便被点燃。火舌吞噬了上面的字迹,最终,化为一团灰黑的余烬。
    顾非敌红着眼睛看了宿殃半晌,忽然站起身,大步走到石室角落窄井边,伸手舀起一瓢水,尽数浇在脸上。
    他背对着宿殃半跪在井边,双手撑着井沿,头颈低垂,一动不动。
    宿殃顿时慌了。
    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情况,有些手足无措。
    心下亦是一片乱糟糟的,一时想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拥抱顾非敌,一时又觉得这场景本不应该出现,一时想到方才黑暗中两人的亲吻,一时又回忆起剧本中两人本应你死我活的结局。
    这样的混乱令他心口有些发寒,宿殃抬手抓住衣襟,眉头皱了起来。
    寒意愈来愈剧烈,刺入四肢百骸,又顺着脊柱直冲脑海。
    宿殃猛地吸了一口气,想要将眼前大块大块出现的黑暗驱散,却最终还是只能弓着身子,缓缓跪倒在地。
    失去意识之前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顾非敌满脸惊恐地向他冲来,耳畔回荡的是一声充满恐惧的呼唤:
    “——宿殃!”
    顾非敌一把抱住软倒的宿殃,焦急地唤了几声,见人彻底晕过去,他紧紧地收着手臂,将浑身透着寒气的宿殃搂进怀里。
    “对不起!”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声音里带了哽咽,“抱歉……我、我不该那样逼你。我只是……只是心里没底,害怕你……从此躲着我。”
    宿殃自然是不可能开口说什么的。
    顾非敌闭上眼睛,叹息一声,抱着宿殃盘坐在榻席上。这一次,他终于可以运转功法,用丹羽梧桐练就的温暖内力,为冻成一团的宿殃暖身。
    ……
    过了不知多久,石室外一道轻微的脚步声将顾非敌唤醒。
    他将依旧昏迷未醒的宿殃搂在怀里,伸手从行囊边抽出长剑,戒备地看向石室入口。
    宿怀竹自门外踏进石室,淡淡地看了顾非敌一眼。
    顾非敌攥紧手中剑柄,脸上神色丝毫不露情绪,将宿殃护在身后,蹲踞原地,毫无怯意地盯着魔教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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