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越很想说,朕对太子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好,哪怕只有短短一瞬,朕也曾真的考虑过易储,可是大错已成,他从未给过三皇子一丁点念想,如今再给又有何意义呢?
    他硬起心肠道:“你胆敢对嫡兄下手,心里可还有兄弟之情?”
    “兄弟?”穆承洛哈哈大笑,双目渐渐蓄满了泪,隐忍了太久,如今不必藏着掖着,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意,“若可以,儿臣真想请父皇问一问太子殿下,在他眼里,可有把其他皇子当成过兄弟?而父皇您,难道您当年就没有杀过兄弟,如今还依旧把敬王叔当成兄弟吗?”
    “承洛,你放肆!”穆子越气结,他没想到沉稳的三皇子竟也会这般顶嘴。
    三皇子敛起笑,沉声道:“儿臣已努力了这么久,再等下去怕也是枉然。父皇看不见儿臣没关系,只要这个世上没了他,父皇就能看见儿臣了!”
    穆子越皱眉:“所以你便勾结南诏,杀了太子?”
    穆承洛一怔,道:“儿臣是命人杀了太子,但没有勾结南诏……父皇可是在说李诚?他的确是南诏人,但南诏已灭,李诚投奔儿臣,又有一身绝佳的武艺,儿臣便重用他了。”
    穆子越厉声道:“朕看你是昏了头!朕问你,究竟是不是他给你出的主意,要你除去太子?”
    若是南诏居心叵测,三皇子一时受了蒙蔽,穆子越或许还能试着原谅他。
    穆承洛摇头道:“李诚只是听命于儿臣,他甚至还劝儿臣沉住气不要再去杀六皇子,是儿臣未听他的劝,一意孤行。父皇,儿臣绝没有与南诏勾结。儿臣自知已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不想父皇难得看见儿臣一次,还要觉得儿臣贪生怕死。”
    满府的杀手,都只听他一个人的号令,三皇子一向谨慎,怕中间出了岔子,所以一旦出了事也很清楚,这是推诿不了的。当初下令血洗太子府就知道了,自古成王败寇,要么熬过这一关坐拥天下,要么就成为阶下之囚。若什么也不干依旧浑浑噩噩继续当着他的三皇子,太子登基也不会放过他,还不如奋起一击,说不定还能有翻盘的机会。
    只是很可惜,他败了。
    穆子越闻言,沉默了许久。他从龙椅上起身,来到三皇子身边,将一只手轻轻搭在三皇子的手臂上,三皇子受宠若惊,双目迸射出无比热烈的光,又立刻暗淡了下来。
    穆子越颤声道:“承洛,朕一直都知道,你的才干在众皇子中是最出色的,朕总在犹豫不决,总是想着再等等看,没想到结果却是如此……承泓是朕唯一的嫡子,而你何尝不是朕疼爱的儿子?否则以前你与太子相争,朕便罚你了。说到底,是朕未能及时取舍……”
    既要坚持太子,就该给太子应有的体面,不该纵容三皇子与太子相争,既有让三皇子取代之心,就该早早处置好太子。他的瞻前顾后,小心谨慎,反而令最尊贵、最能干的两位皇子一死一废,穆子越悔不当初,流泪满面,跪着的三皇子已泣不成声。
    “父皇,都是儿臣不好,儿臣知错了……”
    “太晚了。”穆子越回过神,迅速将为三皇子流的几滴眼泪擦尽,拾回一国之君的威严,冷声道,“承洛,你是朕的儿子,朕不会杀你。只是你犯下的弥天大罪,朕也绝不会轻饶,朕必须给孝仪皇后一个交代,给这天下一个交代!”
    穆承洛轻轻点头,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知道他保住了一条命,皇帝不会杀他了。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也不知皇帝要如何罚他?
    穆子越望着他,缓缓说出考虑了良久的旨意:“三皇子听信奸人之言,杀害太子,朕决定将其逐出皇室,流放岭南,从此遇赦不赦,不得以任何理由重返皇城,违令可就地诛杀!”
    “父、父皇……”
    穆承洛大吃一惊,没想到皇帝的惩罚,竟是不要他了。
    穆子越长叹一声:“朕如今已不再是你的父皇,也当不起你的父皇了。承洛,带着你的家眷走吧,朕这一生都不想再见到你,亦不想再受这捶心之痛了。”
    三皇子脸上还淌着泪,呆呆坐在原地。
    穆子越想离去,谁知这会儿竟是连抬腿的力气都没了,无奈地朝李乘风使了个眼色,李乘风扶着他堪堪走了两步,穆子越突然眼前一黑,歪倒在李乘风身上。
    “皇上!!”李乘风手忙脚乱,忙命四周的内侍火速去传太医。
    穆承洛着急上前探视,宫廷侍卫以及不少从宣德殿外冲进来的暗卫,已形成了一道厚实的人墙,将他与皇帝隔开。
    李乘风道:“皇上已下了旨,三殿下……不,穆公子,请即刻离开。切莫再让皇上雪上加霜了。”
    两名侍卫上前,不客气地推着穆承洛往殿外走去,穆承洛一步三回头,远远看着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皇帝,悔恨交加。
    随着三皇子被流放,一起传出的便是皇帝病重的消息。
    安乐侯府,云曦正与两个小徒弟置气。因他们未告知一声,便擅自将添香楼围了,穆承泽出的主意,穆承浩领的人,抓住了云曦以前的师父李诚。添香楼已证实正是三皇子暗地里的产业,邱忆从暗格里得到了一堆信,除此以外,也在书房找到了添香楼的账册。因养一大批人手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三皇子手头除了几个庄子铺子显然不太够,便极有远见地命人开了添香楼。敬王与穆承浩去逮人时,添香楼的人都跑光了,邱忆仍在努力搜寻三皇子余党,只是收效甚微,最后估计会不了了之。
    李诚杀太子在先,是案犯之一,云曦心知其实怪不了两个小徒弟,也是他自己一时不太冷静,感情用事,阿泽与承浩不得已才瞒了他。后来赵允归来,当年李诚假死的手段也被揭穿了,他先以银钱收买了县衙的人,让他们帮忙向云曦报信,自己则在云曦来之前立了一座衣冠冢,有当年入殓的人为证。赵允也请有经验的仵作帮忙验看过,从坟头的土质草叶来判断,张亦诚的墓的确是未葬入尸体的。
    云曦连真人都见过了,再听见种种细节,恍如隔世。接连冷了承浩与阿泽几日,两个小徒弟都有些蔫,云曦的火气也渐渐消了,案子总有一天会破,李诚并不无辜,三皇子还企图栽赃六皇子,若没有两个小徒弟当机立断,邱大人破案不会如此神速,实在不该生气的,便默默把此事揭了过去。
    雨过天晴,穆承浩只有高兴的份,穆承泽这几日哪怕云曦是在生气,也非常淡定地每晚过来蹭床,云曦沉着脸不许他上门,可是安乐侯府向着六皇子的太多了,兰菲总是偷偷把人放进来,云曦醒来就能见到阿泽规规矩矩睡在身侧,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因怕他这样睡着会冷,总是不由自主就心软了,替阿泽盖好锦被,那之后,阿泽便会狡黠地贴过来,一双凤眸带着勾子,手脚也跟着不规矩起来……
    云曦面红耳赤又惭愧地想,他果真偏心得太离谱,不过阿泽怎会变得如此不要脸,莫非上梁不正下梁歪吗?
    太子一案暂告一段落。皇帝还在病中,邱忆便未着急结案,从皇帝病前发出的那通旨意看,他心里还是向着三皇子的,将罪过大部分推到李诚头上。不过李诚本就犯了死罪,多一条罪名少一条罪名他本人倒也不在意。云曦原想去牢里探望,但是穆承泽坚决不允,李诚也不同意见他。云曦只得请邱忆帮忙,尽量令李诚少些痛楚,也算全了当年的师徒之情。
    云曦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迅速振作起来,所有纠结到此为止,不会再为李诚伤神。太子一案,令他下定决心要助六皇子上位,三皇子杀了太子,对于其他皇子来说,倒不见得是坏事。皇帝的嫡子一去,除了已被逐出皇室的三皇子,其他皇子便都有了角逐帝位的资格。以前一直未放到明面上的皇位之争,终于以两位皇子一死一废,正式拉开了序幕。这当头,不论哪一家都如同绷紧了的弦,究竟谁会最终赢得胜利,轻易还看不出来,穆子越身体一向康健,这一次虽病得不轻,按太医诊断,却是有惊无险。
    云曦飞快算了算手头,军中各处有他不少旧部,有他在,要征得这些旧部支持并不难;朝堂此前三皇子的人多,经这一役他们会转而支持谁很难说了;宗亲这一边一向以敬王为首,而敬王向来尊重他的决定,要争取到敬王应是不难;内务府有王小欢在;穆子越身边,李乘风虽经常帮忙通风报信,但恐怕不会轻易站队;后宫,他虽有探子,却并无能在皇帝面前帮忙说话的枕头风;大理寺,邱忆是友非敌,哪怕不站六皇子,也不会去站别人。
    算起来,六皇子这一边,最大的助力仍是自己与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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