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穆承沛并不着急。
    穆子越垂眸,焦急地扫了一眼瓷碗,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似乎不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亲手将碗端起摇晃了几下,又瞧了一会儿,最后把碗重重放下。许久,有气无力地道:“承沛,你自己看一看吧……”
    他的声音愈发苍凉,令穆承沛莫名胆颤,李乘风重新将碗端给穆承沛,穆承沛迫不及待接过来,他亲眼见到碗中的两滴血绽开了两朵血花,可是中间却像隔了万水千山,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心急起来做了与皇帝方才一样的举动,一次又一次使劲摇晃着碗,可是不论他的如何动作,那两朵血花始终离彼此远远的,互不交融。
    穆承沛突然仰天大笑,笑着笑着,他猛地捂住眼睛,眼中落下了一串泪。
    “我怎么可能不是……我是皇子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太后冷声道:“周氏造孽,当年生下的孩子恐怕未能活下来,故而从宫外弄了一个孩子,冒充七皇子!”
    太后令人带进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那老妇人磕头行礼之后惴惴不安地道:“十九年前,曾有一个身形壮硕的宫服女子,从我儿子媳妇手里,买走了一个刚出生的男婴,老婆子依稀记得,那男婴胎发下面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
    壮硕的宫服女子,除了永寿宫已死的芳若,还能有谁?!
    穆子越原想再叫人看一看穆承沛头部,穆承沛知道自己胎记在何处,闻言已目眦尽裂,大叫一声“你胡说”便冲了上去,那妇人拼命躲闪,口中不断地叫道:“皇上救命,太后娘娘救命啊!”
    太后忙令侍卫按住穆承沛,周氏看着四处乱糟糟的,竟面露微笑,摇头晃脑起来!
    事已至此,穆子越心灰意冷,周氏胆大包天,瞒天过海,疼爱了多年的小儿子竟不是他的血脉,真是荒唐啊,穆承沛之前还要拿侧妃与别人的孽种冒充皇嗣,结果,穆承沛自己也并非皇嗣……
    穆子越只觉万箭穿心,嘴唇蠕动了两下,本欲说点什么,一大口血却喷了出来,直直倒在了榻上。
    “太医。”
    太后早有准备地挥了挥手,太医们冒着汗去看皇帝了,太后颇有些得意地想,果然云曦的话有几分道理,若皇帝得知六皇子当年只是与七皇子交换了,顶多处死周氏,但未必会迁怒穆承沛,可若得知穆承沛不是亲生,恐怕就不好受了吧……
    故而,她从善如流地听取了云曦的建议,令秦女官只说一半的真话,又将原要拿来作比的宁王的记录刻意去掉,压根不提宁王。一般人听见周氏的言语,脉案的变化以及稳婆被害,只会质疑周氏欺君换子,只要穆承沛与周氏滴血便可,皇帝看重自己高于一切,绝不会自己去与穆承沛验一验。可谁又会想到,穆承沛其实也是皇子,是另一位已了死多年的宫妃所出,皇帝根本不记得陈嫔长什么样,也不会往陈嫔身上想。最后,再由老妇人的话坐实穆承沛“并非皇嗣”,这是太后的主意,这样的老婆子满大街都是,只要给钱什么都肯干,太后将芳若的身形以及穆承沛头顶的胎记都告诉了她,她演得很像,太后差点自己都信了。
    又废了一个皇子,太后心中畅快淋漓,再加上宁王不会留嗣,这下子皇帝也与断子绝孙差不多了,害死了她的赹儿,当然就该受到这样的报应。
    101、太子
    穆承沛呆呆跪坐在地上,太医、宫人还有内侍为了救皇帝来回奔忙,穆承沛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噩梦,否则,他怎么会不是皇子?
    待李乘风终于有空叫侍卫过来将穆承沛请出殿时,穆承沛这才回了神,不顾一切向着晕厥的皇帝冲过去。
    穆承沛声嘶力竭地喊:“父皇,求求您,告诉儿臣这不是真的,求求您了!儿臣往后再不给您惹是生非,也不与宁王作对了,求求您,别不要儿臣!!”
    太医们在忙着诊治,穆承沛被侍卫们挡住不许靠前,只能尽量站得离皇帝近一些,跪下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边向穆子越砰砰砰地磕头,他觉得他的父皇一定会听见,然后清醒过来,为他结束这场噩梦。受尽宠爱,以前总是风光无限的他,大概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磕头磕到出血,只求皇帝睁开眼睛瞧他一眼,真的只要一眼就够了,也许他就能重获新生。
    他的企求皇帝仿佛终于听见了。隔着一干内侍宫人,穆承沛从人缝中惊喜地发现皇帝睁开了双眼,四下张望,似在寻人。
    穆承沛大声道:“父皇!儿臣在这里!”
    穆子越循声望去,惨淡的老脸见到穆承沛之后肉眼可见地抽了抽,只觉得心窝又是一阵抽痛,气急败坏地道:“李乘风,李乘风,你的眼珠子是拿来出气的吗,还不快把他丢出去!”
    “不,父皇!!!”
    穆承沛尖叫一声,李乘风得了旨意,不再有丝毫顾忌,几名体壮的侍卫上前,分别夹起穆承沛的手臂和腿,将他腾空架起,穆承沛想赖着不走,被其中一名侍卫一拳打在了肚子上,他很怕痛,不敢再乱来了,侍卫们已将他抬到殿外,齐齐松了手。
    穆承沛宛如一块破布,被丢在了外头的玉阶上,额角着地磕出一个血洞,可是路过的宫人内侍,愣是没一个理他。
    “父皇——”
    穆承沛发出绝望地呼喊,过了一会儿,王小欢捧着一道明黄色的圣旨出来了。
    穆承沛爬过去,抬起流泪的双眼,满怀希冀地道:“怎么了,可是父皇想起了我?!”
    王小欢以前在储秀宫偏殿呆过,永寿宫的人他没一个有好感,穆承沛倒霉他最兴奋不过,当即轻笑一声,端着圣旨津津有味地念了起来。
    “周氏欺君罔上,混淆皇嗣,赐毒酒。其抱养之子革除王位,即刻遣出皇城!”
    穆承沛发了一会儿呆,想半晌才想明白“抱养之子”究竟指的是谁,浑身一激灵也不跪着了,怒吼道:“狗奴才,你骗我,父皇不会不要我的!”
    王小欢不耐地挥手,他的身后跑出一队侍卫,这些侍卫比之前将穆承沛丢出殿的那些粗暴凶狠的多。
    王小欢直接扇了他一记耳光,冷声道:“是奴才又如何?也比你强!大胆庶民,敢在此喧哗,来人,给我堵了他的嘴好好教训!”
    众侍卫齐齐应了一声,将穆承沛四肢捆住堵了嘴,装进一只黑布袋里,拖到没人的角落乱棍痛打,刚开始,那布袋还拼命扭动,发出呜呜呜的人声,过了很久,已渐渐不再动了。
    侍卫们打算将布袋丢到距离皇宫很远的一间破庙里。出宫门时,他们与应诏匆匆入宫的宁王迎头撞见,侍卫们有差使在身,不便行礼,仍是齐刷刷地道:“宁王殿下!”
    穆承泽略一点头,往侍卫运送的那只破布袋上多瞧了一眼,不远处候着的王小欢赶紧迎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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