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想了“有备无患”四个字,便有小丫头气喘吁吁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喜!大喜!咱们三少爷高中二甲第五十六名!”
    秦芬一下子将范家丢到脑后,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门口,却见秦贞娘也站在门前,扶着门框抹眼泪:“太好了!太好了!恒哥儿总算苦出来了!”
    秦芬忽地想起什么,又问一句:“其他几家呢?”
    小丫头一拍脑袋:“哦,还有姜家少爷,中了三甲榜上的同进士!”
    秦贞娘先还淌眼抹泪地替秦恒高兴,这时听见个“姜”字,倒好似被辣了一般,脸上热腾腾的。
    秦芬见秦贞娘脸红,挑眉使个眼色,也不出言打趣,从手上褪下一只金戒指给那丫头:“这是四姑娘和我给的赏,你下去吧。”
    那小丫头不意能得这样重的赏,连声念了十来遍佛祖菩萨,高高兴兴地退了下去。
    秦贞娘秦芬只是直直盯着自己,轻轻咳一声,道:“幸亏寻个借口把三姐给管了起来,否则她听见亲弟弟中进士,又要忙着跳脚了。”
    秦芬难得见秦贞娘是害臊了,愈发想逗一逗这姑娘,歪着头想一想,笑嘻嘻地道:
    “三姐在四姐面前,哪敢跳脚哟,她只有个进士弟弟,四姐不光有个进士弟弟,还有个进士相公,三姐拍马也是追不上四姐的了!”
    秦贞娘用力瞪一眼秦芬,竭力做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脸上却好似吃了酒一般,那绯红的颜色怎么也遮不住。
    第118章
    秦恒高中二甲进士, 秦览面上有光,原说歇上一旬才去衙门点卯,如今在家,耳边无人恭贺, 喜气也淡了不少, 整个人仿佛提不起精神,左右一合计, 干脆早日上衙去罢了。
    放榜次日熬着不曾去衙门, 怕人说他显摆, 再过一日,命人理了官服上来。
    这日请安, 儿女们见秦览已穿了官服,便知道他要上衙去了。
    女儿们都大了, 知道父亲是高兴得要出去炫耀一番,这时不过是相视一笑,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 却眨巴着眼睛连珠发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爹不是说要在家陪我们十天吗?现在还没到十天的!”
    “就是, 爹说话不算话!四姐,你从前说做人应当说话算话, 爹这次是不是做得不对?”
    两个孩儿越长大口齿越伶俐,这时竟拿了秦贞娘教的道理来挑秦览的不是。
    秦贞娘微微一笑, 不曾答话,杨氏虚点一点两个儿子:“好了,爹有正事的, 你们别胡闹。爹不上衙, 哪能领俸禄,爹不领俸禄, 咱们便没银钱使啦。”
    四品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四五百两,秦家的姑娘,打一套十三厢首饰也得二三百两,更遑论旁的吃穿住行,光靠俸禄,够个什么的,一大家子吃吃用用,其实还是靠田庄铺子的收成。
    杨氏的话是为了给秦览面子,小哥儿两个果然一脸崇敬地看着秦览:“爹辛苦了,爹真了不起。”
    秦览哈哈一笑,捋一捋胡须,刚要把杨氏也赞两句,忽地听见平哥儿说一声:“爹,你快去上衙吧,我听说,迟到了可是要扣薪饷的。”
    安哥儿紧随其后:“是,爹,你扣多了薪饷,哪来银钱给我们买好吃的,还是快去上衙吧。”
    秦览顿时哭笑不得:“你们这些话,都是听谁说的!”
    平哥儿将眼珠子骨碌一转:“爹,我不能告诉你。”
    安哥儿点点头,补一句:“总之不是三哥说的。”
    这话却是把秦恒给漏了出来,众人哈哈大笑,两个孩儿且还不知旁人乐什么,跟着笑了两下,仿佛又有哪里不大对,赶紧把咧开的嘴又闭上了。
    秦览笑着将儿女们看一遍,喜气洋洋地上衙去了。
    请安毕,杨氏又多嘱咐一句:“没几日就是琼林宴了,恒哥儿该做一身新衣裳,三姑娘忙着出嫁,没空理这事,你们其他几个人,把事担了去。”
    秦淑前些日子还跳脚呢,跳了几日,杨氏倒事事顺着她,她以为能趁机开口多要些东西,不想四妹却出手了。
    先是贴身丫鬟被打发出府,后又被一句做羹汤的话摁在灶台边,秦淑这才知道,出嫁一事也并不是免罪金牌,嫡母若要处置,只怕还有高招,权衡一番才安生下来。
    此时听见好事没自己的份,秦淑也不过略抬一抬眼,一言不发地又垂下眼皮去了。
    到了琼林宴这日,进士及第的三位自然是赫然在列,二甲榜上,也拣了二三十人赴宴,选的皆是那文章出彩、家中素有文风的世家子弟。
    翰林院虽是文人,却也不曾读书读傻了,知道二甲榜上第五十六名是昭贵妃的远房表弟,大笔一挥便圈了起来,还道一声“年轻有为”。
    可不是年轻有为,今科状元都快四十岁了,连以外貌见长的探花,也有二十五六,像秦恒这样未满二十、首考即中的,确实不多见。
    琼林宴上,主角是新科进士,连内阁的六位大臣都得在后边,秦览更是连大殿也没进得去,只在外头席上吹着初夏的凉风。
    四品的官,也就将将够得着上朝这样的大事,在座的诸位,依着官职算,秦览是最末流的。
    先前因着昭贵妃,旁人待秦览也是和气的,然而这和气却带着疏离,今日众人都知道他有个年轻有为的儿子也在琼林宴上,恭维话好似不要钱,一连串地往外蹦。
    秦览也活了三十几年了,自来只听过百姓颂扬自己,从没听过同僚吹捧自己,这时听得许多好话,一边左右应酬,一边在心里叹一句“青出于蓝”,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大殿上点了数十只描金红烛,一丝儿黑气也不见,随着烛火的摇曳,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秦恒知道自己能进这大殿,一小半是自己争气,一多半倒是托了嫡母和昭贵妃的福。
    一甲榜上的三位不提,二甲榜上,前头还有五十五人呢,怎么他们不曾全进来?
    从前他只觉得男子汉顶天立地,凭自己的本事修成文武艺,往外闯一番天地,如今进了这大殿,倒似有所悟了。
    裙带,外戚,他虽无心,然而已在其中了。
    他如今虽是功成,然而官场这一潭深水,又岂是那样好蹚的?
    这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又是他亲自命题,遴选了这许多人才,他兴致颇高,将学子们一一问过。
    因他手下有荆保川、范离等人,自己又是个实干的,于民生、文章诸事皆通,问出来的话一句虚的也无,学子们见皇帝如此勤政,报效朝廷的心倒更坚定了。
    按照名次,秦恒排在最末几个,待问到他时,边上立着的小太监轻轻咳一声,皇帝立时坐直了身子。
    能进这大殿的都是人精,阁老们听见个“秦”字,已知道这是昭贵妃的远房亲戚,学子们虽不识得秦恒,心中却都有数,这一位的背后,定有个了不起的家族。
    秦恒机敏无比,见了殿中动静,便知道自己已招了旁人的眼。
    皇帝微微笑着:“秦恒,你在考卷中说,世间所有百姓都是天民,其格非轻,这话何解?你说给我听听。”
    秦恒轻轻长出一口气,暂且把旁的事放在一边,上前一步,朗声道:
    “臣的父亲从前一直放外任做官,臣幼时顽皮,曾躲在堂后听父亲判案,百姓们所求无多,不过是头有片瓦遮顶,每日二餐果腹,父亲判案并无所长,唯有公平二字,然而便只这二字,竟得百姓拥戴。”
    说到这里,秦恒略停一停,看皇帝听得入神,便接着说了下去:“依理推来,君民之间,亦是如此,故此臣在考卷中说,世间万民皆是天民,他们是皇上的子民,并不是什么贱民、草民。一句话说来,君王是平民之主,百姓是天子之民,君待民以正,则天下大治也。”
    旁人讲的都是如何约束百姓、教化百姓,这秦恒却大谈如何公正对待百姓,并非如今清流中所时兴的说法。
    几个阁老听了,都互相使个眼色,知道这卷子是叫翰林院的给往后压了名次。
    皇帝自然知道秦恒考卷里说些什么,他叫秦恒当众说来,便是要整顿吏治、造福百姓,这时秦恒说完,他轻轻一击掌,道了个“好”字。
    这便是赞同秦恒的意思了,新科进士和当朝重臣们忍不住互相递个眼色,难道,皇帝以后当真要行造福百姓的那一套?
    倘若皇帝当真把什么社稷为重君为轻的话放在心上,下头的臣子们可就难为了。
    皇帝见下头众人神色各异,也不细说,只微微一笑:“我朝中便该有秦恒这样的良臣,秦恒,你跟着翰林院的大人们,可要好好做学问呐。”
    秦恒心里实是想外放的,可是皇帝已经发了话,他如何能顶牛,于是只好长揖到底:“臣谨遵圣命。”
    便是这时,一位紫袍大臣站了出来:“皇上,臣以为,翰林院的编修已足够多了,外头任上却正少一位明理而能干的父母官,秦恒这样的人才,该放去外任才是。”
    这正是秦恒所想,抬头一看,说话的人长须及胸,长相颇有几分面善,不由得心下了然,这便是姜阁老了。
    皇帝不过是稍一思忖便点头:“既如此,便如姜阁老所说,放秦恒去任上吧。”
    秦恒也不曾想到,自己外放的心愿,竟是姜阁老帮着实现的。
    他小心地看一眼姜阁老,见对方面色淡淡,无喜无悲,顿时明白过来,这位姜阁老心胸宽阔,乃是真正的国之栋梁。
    姜阁老建议皇帝将自己放去外任,既不是为了给姜家出气,也不是为了逢迎皇帝,他只是为了朝廷和黎民百姓着想。
    秦恒原以为这朝堂上净是阿谀奉承、结党营私之流,此时方知,这世上也并非全是污糟人,爬到顶的也不全是势利小人,他心里不由得轻快起来。
    殿里才说完秦恒放外任,换茶水的小太监们便传了话出来,秦览一听,身子都凉了。
    周围有人说秦恒年轻气盛,有人说他胸怀远大,秦览对着旁人或真或假的恭维,还要挤出笑脸应酬,一颗心却早已沉到了肚子里。
    考中进士,便该进翰林院去做编修,然后一步一步向上熬资历,运气好了,官居二品也不是难事,自家是连着昭贵妃的,无人敢使绊子,这时陡然说要外放,定是那不肖子自己惹出事端了。
    那臭小子,到底说了什么,才招来了这么一个结局?
    琼林宴散了,秦览等在宫门口,好容易等到儿子被人群簇拥着出来,他还得再耐心等儿子应酬完。
    秦览被围在中间,老大人们夸他心志不凡,同科的学子们赞他胸有大志,环顾一眼,各色的眼神都有,讥讽的、惊疑的,亦有真心赞扬的,他也不想理那许多,对着众人拱手别过。
    秦览见儿子周围终于没再围着人了,便疾步上前,轻轻一扯儿子:“回家。”
    秦恒喝得虽多,眼睛还亮,这时见父亲面色沉沉,便知道他已听说了外放的事。
    六月的晚上,天气还凉爽,这时微风一吹,秦恒的头脑清醒了些许,先提起话来:“父亲,皇上准了我外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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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览原是打算将秦恒劈头盖脸骂一顿,这时闻见儿子身上酒气甚浓,这一晚喝得比自己还多,那些话也骂不出来了,只哼了一声道:“可还骑得马?你母亲派了轿来的,骑不得马了,往前头走走坐轿去。”
    秦恒听了这话,酒一下子全醒了,心里的雄心壮志,也冷了一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只顾着苍生、前程和自己了,怎么全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个秦字?
    嫡母这十来年对他颇有期望,他不是不知,往外去做个七品芝麻小官,嫡母的面子往哪里放?
    几个姐妹出嫁在即,还需靠着他撑面子的,他又如何向家里交代?
    第119章
    秦览扶着儿子回家, 信儿早侯在门口,面上喜气洋洋的。
    见父子两个醉醺醺地进门,他赶紧搭手扶住秦恒,说一声, “太太和姑娘们还在等着老爷少爷呢”。
    秦览原是想将儿子做的蠢事拿回家来声讨, 然而想到母子间并非亲生,只怕妻子知道了生出事端, 这时又护起崽来, 道一句“三少爷醉了, 和太太说,有事明儿再说罢”。
    信儿应了一声, 先帮着把秦恒送回院子,才往内院传话去了。
    上房里各人都伸长脖子翘首以盼, 等来等去,却是腊梅进来传话,杨氏听说父子两个都醉了, 也无甚意外, 挥手便叫女儿们散了。
    出得屋来,秦珮颇有些失望:“哎呀, 三哥怎么偏生喝多了,我还想听听皇上和他说什么了呢。”
    秦淑走在最前头, 回身微微一笑:“咱们和皇上是连着亲的,皇上自然待三弟客客气气。”
    听了这话,秦芬只觉得不大妥当, 不由得侧目, 却正对上秦贞娘的目光。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是一个想法, 这三姐从前瞧着精明,怎么如今也蠢钝起来。
    和皇上连着亲的,上有秦王、祁王这些兄弟,下有纪王和两位公主,秦家算个什么,人家皇后的母族且还没敢说这样的话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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