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们瞧来,那不出声的七弟妹,只怕比那位三婶娘还不如些,至多也就是五弟妹那不上台面的模样,她们压根不放在心上。
    谁知眼前的女子,盛装而来,脸上带着股傲然的神态,看也不看她们两个嫂嫂,只对着上头微微而笑:“今儿侄媳妇出门去巡铺子,接着两份大礼,可真是长了见识了。”
    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原还坐着的,这时不知怎么,竟慢慢站起来退在了一边。
    这位七弟妹,进门便把话头掀到了婆婆脸上,胆子也太大了些。
    只怕那位爱弄手段的婆婆,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呢。
    大夫人一辈子自诩善谋人心,使的都是九曲十八弯的手段,哪里想到秦芬竟直成这样。
    这时被指着脸暗讽一通,大夫人几乎要把手里的佛珠给捏碎了,还得装个沉静样子:“小七媳妇说些什么?老婆子我听得糊里糊涂的。”
    秦芬笑一笑,不曾答大夫人的虚话,只顾说自己的:
    “从前大伯父和大伯母代管三房的产业,如今侄媳已经开始接手这些产业了,大伯母理一理账册,有空了就交回来吧,不劳动大伯母这一大把年纪的人了。”
    这话又硬又辣,大夫人再如何厚脸皮,也装不下去了。
    见秦芬满脸的倨傲,大夫人不由得又气又急,冷笑一声:“
    你年纪轻轻,哪晓得世事艰难,那几个产业只赔不赚,亏的钱全是我们大房垫补上的,这些账还不曾和三房细算呢。你若要回,便把这些亏空一并填平了再接手了吧!”
    秦芬早知道大房必定要作手脚的,这时听见大夫人一下子把底给露出来,她反倒不怕了。
    大房的手段,不算高明,无非就是挖东墙补西墙,贪钱财做假账。
    杨家给杨氏找了最好的女账房金姨娘,她虽后来叛变主子,前几年也是老老实实办差的,不光自己账算得好,还带了几个徒弟出来。
    如今这几个徒弟,里头最出色的那个,跟着秦贞娘去了姜家。
    依着秦芬和秦贞娘的情分,她开口借一个女账房,只怕是没什么难的。
    到那时候,账目查清,大房这些人,还有得跳么?
    然而这些人自家没有营生,全赖着三房那几个铺子的出息过活,若是陡然下手太猛,只怕会狗急跳墙。
    秦芬装个沉思的样子,对大夫人慢慢行个礼:“大伯母是长辈,定然比我们小的知事,侄媳要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说罢,秦芬看也不看两个名义上的嫂嫂,扶着南音的手扬长而去。
    屋里死一般地沉寂片刻,随后又好似水进油锅,一下子炸开了。
    “太太,大嫂,你们瞧她那轻狂的样儿!”
    “可不是,全不把我们两个嫂子放在眼里了!”
    “行了行了,你们只管这些细处,也不想些要紧的!她走前撂下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办事是要急着办还是缓着办,这谁能说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夫人终究在内宅里熬了几十年,懒得理会两个儿媳那点子可笑的虚荣,把声音放得冷厉:
    “三房头上刮下来的油,你们两家也没少花,如今苦主找上门,咱们这串蚂蚱谁也别想跑,还不赶紧想办法!”
    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一下子好像锯了嘴的葫芦,拔了舌的鹦鹉,不吭声了。
    这婆婆说得容易,想办法,怎么想呢!
    若是办法那么好想,婆婆自个儿怎么不想?
    那七弟妹出身既高,胆子又大,性子更是强硬得很,哪里是那位软和泥巴一样的三婶可比的。
    要对付那位三婶,她们两个倒能随口说上七八条主意,可是对着那位弟妹,谁敢造次?
    她那哥哥,是出了名的会做官,只这一位,已够别人忌惮的了,今日偏偏又新添一个年少有为的四姐夫,听说秦家四五两位姑娘,是最最要好的,那位四姑奶奶,定是肯帮着自家五妹的。
    更不必说秦家身后还有一尊最大的佛,华阳宫那位贵妃娘娘。
    别说是这屋里婆媳三个臭皮匠了,就是皇后对着昭贵妃,也得心平气和些,她们有几个胆子几个脑袋,敢和昭贵妃的表妹叫板?
    大夫人自家也明白这道理,随口把难题抛给两个儿媳,见无人应声,又自家扮起好人来:
    “罢了罢了,我自个儿想法子吧!亲儿媳不帮着分忧,侄媳妇又仇人一般,唉,长辈难为!”
    大夫人这颠倒黑白的本事,范家上下无人不知的,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平日也少往婆婆跟前献殷勤,今日受了这么一句,少不得忍气咽下去。
    出得门来,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是憋屈。
    再想想秦芬趾高气昂的模样,两人恨不得把牙都给咬碎了。
    屋里屋外婆媳三个,心里竟不约而同想的是同一件事:那小七是交了什么狗屎运,竟娶了这么个厉害媳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215章
    自那日秦芬撂下一句硬话, 范府上空的云和雨,似乎就慢慢挪了位子。
    跑腿办差的丫鬟婆子们对着秦芬这院儿,笑脸多了,声气平了, 腰肢也低了, 秦芬知道,那是当日在门口一通威风所致。
    自然了, 也不光是秦芬一个人的气派, 前头贵妃娘娘的赏赐, 李吉对桃香的另眼相看,外头秦恒和姜启文的出息, 都是秦芬这头的依仗。
    秦芬如今才算有点明白,什么是古代大族的唇齿相依。
    她本来就是想收回三房的话语权和银钱, 见下人们慢慢来投,哪有不回应的。
    瞧那只会拍马屁献殷勤的,秦芬便只给个笑脸, 那等办差事当心的, 秦芬却总给些赏钱,久而久之, 下人们便明白了,七少奶奶是个铁面无私的, 套近乎全不管用,得实心做事才成。
    一来二去,下人们待秦芬乃至三房这头的差事, 便更上心了。
    自然了, 也有大夫人的铁杆心腹,明里暗里给秦芬使绊子, 或是送的份例以次充好,或是办的东西文不对题,秦芬四两拨千斤,绕过去就是,实在绕不过去的,也不去生闲气,或是搁置,或是使有贵往外头买了来,自家记一笔账,总归是出入有数。
    统共算一算,竟是好的多,歹的少,这么着,秦芬总算替三房争了口气。
    然而人也不是光靠这点子气过活,总得吃喝的,大厨房那头,自采买到烹调,全是大夫人捏在手里,明着对秦芬这七少奶奶不好如何,暗地里却给秦芬送了不少气受。
    成亲那日南音去厨房要吃的,不曾拣甜口的八宝饭和银耳羹,要的是爽口的油菜鸡汤面,再后来秦芬这里送回去的碗碟总是咸口菜剩得少些,厨房哪有不知道的。
    如今经大夫人授意,给秦芬这院里,送的全是甜口菜。
    秦芬虽然讲究吃穿,却也不会因着这些东西置闲气,正事且还不够她忙的呢。
    这日送来的三菜一汤,除开一道炒松江菜,又全是油润甜腻,瞧着就倒足胃口。
    秦芬也不生气,把那河蚌烧肉方拣出来涮一涮清水,就着那盘子炒松江菜,再拣了桃香渍的宝塔菜,对付着吃了一顿饭。
    那宝塔菜是扬州口味,秦芬吃着甚好,使人各拣一碟子,往范夫人和五少奶奶处送了些。
    南音一边收碟子一边叹气:“也幸亏天天还有道清爽的炒菜,不然姑娘这饭,哪吃得下去。”
    秦芬正在屋里来回转圈消食,听了这话,把思绪从账册上拔出来:“咱们这屋每天的菜,都是谁炒的?怎么可巧每天都有一道能下口的菜?”
    两个丫头闻言也愣一愣,想一想昨日是冬笋咸菜炒肉丝,前日是口蘑菜心,倒当真是每天一道利口菜。
    桃香在外头走得多,这事她能答上来些:“我听说,主子们的菜都是主厨的几位妈妈炒的,咱们这屋到底是哪个炒的,我得再去打听打听。”
    秦芬嘱咐一句:“悄悄儿的,我瞧这婆子是个心眼活的,或许是个可用的,勿要打草惊蛇,反把人给赶到那头去了。”
    桃香和南音对一眼,心里都有些激动,自家姑娘,这是要开始收回三房的权力了。
    这头主仆三个心里鼓足劲了要大干一场,范夫人和五少奶奶接着一碟子酱菜,倒又各自起些感叹。
    五少奶奶见了那碟宝塔菜,一边笑一边摇头:“咱们这位七少奶奶,也当真是个挑不出错的全和人了。”
    穗儿不解其意,追着问两声,五少奶奶竟罕见地没和丫头嚼闲话,只夹起一只宝塔菜,轻轻咬一口。
    可不是个全乎人,不管是吃的喝的还是用的,都不忘了给她这五嫂和婆婆处送一份,东西不名贵,单是这份心,就叫人识得了什么叫持之以恒。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五少奶奶哪怕是再和那位婆婆与嫡出弟兄合不来,也不好意思待那位七弟妹过分了。
    穗儿见主子又开口吃了那头送来的东西,不由得担忧:“少奶奶,这东西……”
    五少奶奶笑一笑:“你放心吧,那位七少奶奶,精得猴儿一般,我去她屋里时,吃喝不管,就是怕有个瓜田李下的说不清。”
    穗儿听完,却更糊涂了:“少奶奶既知道瓜田李下,怎么还……”
    五少奶奶“啧”一声,又有些平日嘴碎的模样了:
    “我不是早说过么,七少奶奶这人,假虽假,可是害人的事还不至于做。她送出来的东西,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动手脚?再反过来说,她送的东西,过了多少人手,哪怕是出事了,也不会沾在她身上,她有什么好下手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穗儿顿时恍然大悟:“哦,少奶奶真是英明!”
    见主子对那位七少奶奶评价甚高,穗儿不由得想起一桩事来:“那,咱们是要帮着七少奶奶了?”
    五少奶奶不曾答话,只四下一顾。
    屋子逼仄窄小,陈设既俗且陋,与那位七弟妹的屋里,全不可同日而语。
    在这范府,她袁禾意从来都是个异类。
    出身平平,不过是九品芝麻官的女儿,进门也只薄薄的十八担嫁妆,大部分还是充数的虚头,如何叫人看得起。
    进门后,大房的伯母爱的是念佛问道,婆婆喜的是诗书雅乐,她自幼只学得些女工厨艺,在这里全没用处。
    婆婆不是嫡亲的,家产也不会对半分给她,她犯不上去讨好。
    那位大房的大伯母,瞧着慈善和气,紧要时候只叫她出来当出头鸟,关节上还是只替两个亲儿媳谋划,她虽时不时去讨好,却也不当真信任。
    眼下这位七弟妹,瞧着是和和气气,实际上却又如何呢。
    五少奶奶一时竟有些举棋不定。
    穗儿见主子沉思,不敢打断,只静悄悄地替主子又夹两筷子菜。
    依着穗儿自个儿,是盼着主子和太太、七少奶奶好的,她是个不懂事的丫头,不明白那许多大道理,然而却知道三房一则是骨肉至亲,二则是背靠大树,无论怎么,都比那隔心隔肚皮的大房强。
    想到这里,穗儿不禁又替五少奶奶夹一筷子宝塔菜,委婉提一句:“不知咱们少爷在西北,如何了。”
    五少奶奶想起此次夫君的差事且还是靠着七弟提携,不由得心里打翻油盐瓶儿。
    范离突发奇想把范夔拉出京去,里头的缘故,除了兄弟俩自己心知肚明,旁人是一点儿不知道。
    外头人看来,范离是不计前嫌提拔兄长,范夔则是自个儿办事靠谱得了弟弟信任,这是兄友弟恭的好事,五少奶奶自然也是这么想。
    她虽一向和夫君不贴心,却并非当真无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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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是早早明白了夫君的不可靠,倒不是旁的,而是这夫君,从来不曾为她想过一丝一毫。
    夫君娶她进门时,图的是她对他的那一腔情意,她是倾慕于夫君不错,然而却不愿做他手里随便捏和的泥人。
    夫君想做范家的领头人,便想叫她四处交际拉拢,上头一位掌家的伯母,一位嫡亲的婆母,她袁禾意有多大的本事和脸面,能越过这两位出去交际?
    哪怕是只从这一辈算,前头还有两位嫡出嫂嫂呢,她一个庶子媳妇,出身又平常,哪来那样大的脸面到处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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