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直愣愣地站在路边,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女孩走过来,手里还提着一桶红玫瑰,问:“哥哥们,买花吗?”
    林瑧还在气头上,没理那孩子,钟翊却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沓现金,说:“都要了吧,多少钱?”
    林瑧却把钟翊的手按下了,他声音冷清又理智,像一把能剖心的柳叶刀,说:“钟翊,能让你掏空口袋的玫瑰,是最不值钱的。”
    ——
    林瑧今天一下午都在酒店房间研究给玫瑰修枝和复水,顺便网购了几个花瓶寄到申州的家里。钟翊坐在一边帮忙还被他嫌弃一只手不能用,和捣乱差不多。
    电视里在放着没人看的动画电影当背景声,窗外是湛蓝的天空与海,被嫌弃的钟翊跟小狗一样缠着林瑧寻求关注,烦得林瑧过一会儿就要反手给他一巴掌让他老实点。
    林瑧手机铃声响了,他看了眼来电的是老林,于是让钟翊接了,打开免提扔在沙发上。
    老林在那边开门见山地问:“你去见你妈妈了?”
    “见了。”林瑧平静地回答:“昨天去了她家,还看见她的小儿子了。”
    “……”林褚垣没想到他这么冷静,一时有些语塞,“你,需要我也过去一趟吗?”
    林瑧面无表情地修花枝,“不用了。不过,你确定你就瞒了我离婚一件事吗?”
    林褚垣愣了愣,“什么?”
    “爸。”林瑧忽然笑了笑,“你没在外面给我养了几个弟弟妹妹吧?”
    “啧……臭小子。”林褚垣轻轻骂了他一声,“放心吧,我不是说过吗,你是林家唯一的继承人。”
    第41章 四十一
    林瑧对老林的承诺不置可否,父子俩又多聊了几句公事后便挂了。林瑧从老林的态度揣测出来他应该还不知道飞雪国际的事情,老林和薛承雪名存实亡的婚姻会存续这么多年,前一半是因为割舍不掉林薛两家的商业合作,后一半大概就是舍不得天价的离婚清算了。
    想必去年能让薛承雪净身出户,多半是因为薛昭的存在暴露了,薛承雪最后没从林褚垣那分一笔,只能把主意打到林瑧身上。
    既然林褚垣都把话题挑起来了,电话挂断后林瑧多少没按捺住,问钟翊:“我妈那边怎么说的,你早上这么快就回了。”
    “薛家那边还没别的账目不干净,多说无益。”钟翊不想细聊,免得惹林瑧心烦,言简意赅地表示:“我让他们想好了来申州找我。”
    林瑧有点犹豫,他不想浪费钟翊的时间,“你这趟回去之后会很忙吧,六月初vtel就要开业了。不然还是……”
    还是什么呢,让薛承雪再来找林瑧吗?
    林瑧话说到一半,钟翊从后面搂着他,抢白道:“你知道不是说要带我去庙里拜拜,还算数吗?”
    “嗯,观鱼寺?”林瑧扭过脸看他,“你还记得啊,我以为你没兴趣呢。”
    钟翊亲亲他的嘴,“你不是说很灵吗,来都来了,去试一试。”
    观鱼寺,位于启东市最南岸的苍鹭山山顶,不过海岛城市的小山包没多高,山顶海拔也就400多米。
    要拜佛自然是得起早,林瑧上次跟着林褚垣爬苍鹭山还得追溯到四五年前。后来林褚垣年年来,林瑧都以各种理由告假逃跑了,没别的,他起不了早。
    从酒店打车去苍鹭山要半个小时,算好路上和爬山的时间后,林瑧提前定了早上5点半的闹钟。
    只不过第二天闹钟第一遍响的时候他就把手机直接扔出去了。
    钟翊躺在床上睁开眼,看了看身边抱着他的胳膊、把脸埋在胸前装鸵鸟的林瑧,心软地说:“要不下午再去吧。”
    林瑧闭着眼睛蹭了蹭,好像是在胡乱摇头,他困得嗓子都粘黏着,还嘴硬,“不行,要烧清晨的头柱香才灵。”
    钟翊失笑,侧过身摸着他的脸,“可是宝宝,你眼睛都还没睁开。”
    林瑧皱着眉嘟囔:“再给我5分钟,我肯定起来。”
    钟翊根本不信他会睡5分钟就起来,只能自己先起身洗漱,然后在林瑧的行李箱里认真挑选一套衣服裤子,把处在半昏迷状态的人从被窝里拔出来。
    林瑧再次出现意识的时候钟翊正坐在床尾把着他的脚踝给他穿袜子,他迷迷糊糊地抻胳膊,发现右手手腕上的纱布也被拆了。
    伤口已经涂好了药,上面有结痂的痕迹。林瑧对医用纱布有轻微的过敏症状,伤口周围的皮肤生出了细小的红疹,不适宜一直包着。
    直到两只脚上的袜子都穿好,林瑧终于艰难地坐起身,按开房间的自动窗帘。南国的日出太早了,明明才6点不到,窗外就已天光大亮,把人稍微照得清醒了点。
    钟翊见他醒了,走到床侧,对还坐着的人说伸出两只胳膊,“要抱吗?”
    林瑧手放在眼皮上揉了两把,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拖鞋都没穿的人坐在洗漱台上刷牙,钟翊站在一边对着镜子刮胡子,他这次出门没带刮胡刀,用的酒店一次性的工具,刀片没他自己的那个锋利,刮起来有点慢。
    林瑧面朝着他,抬手摸了摸钟翊下巴上还剩了一层的青茬,忽然问:“你第一次刮胡子的时候多大?”
    钟翊回忆了两秒,说:“高一吧,十五六岁。”
    “噢,那你发育算晚的。”林瑧笑了笑,他坐在台子上,比钟翊矮了一大截,有点不服地念叨:“也不知道怎么长这么高的。”
    钟翊打开水龙头冲洗刀片,很认真地分析:“我妈妈比较高吧,我记忆里她和我爸差不多高了。”
    “应该是吧,你小姨就挺高的。”林瑧没见过钟翊的妈妈,乔雨燕离开的羊山村的时候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不过林瑧八年前在青河见过钟翊的小姨,据钟翊说小姨长得和他妈妈很像。
    林瑧胡子长得慢,昨天一早出门的时候刮过,今天还没有长出来的迹象,倒是省了一点功夫。
    他出门前在穿衣镜里对钟翊给他搭配的衣服批评了一番,钟翊回应:“那你去换一件吧。”
    林瑧哼了一声,把房卡和手机都揣进裤子口袋里,“你还不服?这次算了,急着出门,别浪费时间。”
    观鱼寺每天早上7点半开门迎香客,苍鹭山没有汽车道也没有缆车,纯靠游客的两条腿往上爬。
    钟翊和林瑧到山脚下的时候不到6点半,按照钟翊的脚程要在寺庙开门之前登顶应该是绰绰有余,但是带着林瑧就很难说了。
    林瑧很有自知之明地在山脚买了一根登山杖,和他一起消费购物的都是些头发花白的老人。有个爷爷,看着跟他外公差不多岁数,挺善意地调侃他:“小伙子这么年轻,怎么和我们老头子用一样的装备了。”
    林瑧点了点手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诌:“因为我左腿是假肢。”
    爷爷大惊失色,低头看着他长裤里的左腿,好像能通过黑色的布料看见里面的残肢似的,愧疚道歉:“对不住了,是我失言。”
    林瑧善良地笑笑,“没事爷爷,我早不在意了。”
    钟翊在一旁的店里买早饭,看见林瑧走过来的时候膝盖有点僵硬,神色一凛,问他:“怎么了,磕到了?”
    林瑧摆摆手,朝他凑近轻声耳语:“刚刚骗后面的爷爷说我左腿是假的,现在不好意思健步如飞了。”
    钟翊都被林瑧气笑了,把手里的豆浆插好吸管后和包子一起递给他,“要不做戏做全套了,现在去买个轮椅,我推你上去,说不定还能快一点。”
    林瑧拿登山杖敲了他一下,吸着豆浆走了。
    虽是苦夏,但清晨的山间温度依旧偏低,钟翊给林瑧穿的是件薄长袖,倒是适合。
    半山腰上有溪水清泉,还有一些早早出摊卖文创小手工的店。林瑧看见几个木雕小和尚雕得精致可爱、栩栩如生,大手一挥全买了。店家说这东西在外面放久了,要去擦擦灰再包起来,林瑧应了声好,和钟翊在铺子外等着。
    林瑧眼睛尖,就这么一眼他就看见了店里的桌子下面躲着一只小狗,黑黄配色,约莫只有两三个月大,虽然看品相是土狗,但和他的那只罗威纳小时候长得还有点像。
    林瑧爱屋及乌,朝小狗“嘬嘬”了两声,那狗就屁颠屁颠地朝他跑过来了,中途因为腿太短还差点被地上的杂物绊倒。
    小狗绕着林瑧脚边呜呜叫,林瑧心都快化了,立刻蹲下身摸了摸狗头。登山杖被搁在一边,林瑧双手轻轻扯着小狗耳朵,让小狗水汪汪的黑眼珠朝着钟翊,扭头问身后那人:“是不是和你长得很像?”
    钟翊态度一般,低头随意扫了小狗一眼,刻薄道:“它不好看。”
    林瑧只当钟翊是同类相斥,捂住小狗耳朵不让它听恶评,搓着小狗脸幸福得不行,“别听他胡说,你好可爱啊,叫什么名字?”
    店家这会儿刚好出来,听到林瑧的问话,代替小狗回答说:“它叫兜兜,是我上个月在山里捡的。”
    林瑧对同为养狗人的态度总会亲近一点,夸了句:“兜兜,好听”,又想起自家没有名字的罗威纳,叹了口气,“我就取不出这么好听的名字,我家狗都快7岁了现在还没名字呢。”
    老板一下就不赞同了,“那怎么行呢,没名字的小狗怎么请长命锁?”
    林瑧把狗抱着站起身,看着老板从一个盒子里拿出兜兜的长命锁骄傲展示,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
    一直快到山顶的时候林瑧都还在纠结这事儿,一个六年多都没取出来的名字,就这么上山的一会儿怎么能想好呢。
    钟翊左手手腕上挂着林瑧买的小和尚木雕,右手牵着他,无奈地问:“你之前都给它起过什么名?”
    林瑧支支吾吾了一阵,颇为丢脸地回答:“就小黑啊,小黄,旺财什么的。它小时候还能去狗公园的时候,每次去我一喊它名字,至少有四五条狗朝我跑过来……”
    钟翊沉默了,林瑧爬得有点喘,但刚才逛文玩摊子浪费了点时间,这会儿已经快7点半了,他不能歇,于是为了保存体力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卡着点到了观鱼寺门口,开门的小和尚给排队的香客依次发了三根免费的香。林瑧把人拦住问:“小师父,给家里的孩子请长命锁要去哪里啊?”
    小和尚指了指大殿的后院,答:“过了正院莲池往后走,东偏殿里有个大师父,找他就行。”
    林瑧点点头,道过谢便和钟翊一起跨过门槛进了寺里。
    观鱼寺很大,虽然位置稍偏也不好上来,但香火旺盛非凡。林瑧和钟翊俩人都不信佛,混在人群里,只当是来静心观光。
    他俩在大雄宝殿前的香火鼎里烧完了香,偷偷避开虔诚的香客们牵着手往后走。
    5月底莲池里的睡莲还没开,只有些玉白浅粉的花骨朵在碧色的叶子中间婷婷立着。院子四周立着一圈大理石雕花柱,两个人把石柱挨个儿欣赏过去,雕工精美,一看就造价不菲,上面大多是一些鹿竹带春、松鹤延年的纹样,每个石柱下面还标注写捐献人的姓名和捐献时间。
    林瑧看其中一根石柱上看到了老林的名字。
    标注的时间离现在竟然有十四年之久了,恰好是林瑧从纽约回国的那一年。这根石柱上雕着重明鸟,图腾是庇护驱邪之意。
    林瑧有些讶异和动容,他伸手抚了抚石柱,“我爸只说他在这里拱了佛龛,没提捐过石柱。从前每次来我都是跟着他在前殿上两炷香就去后院听经吃斋饭了,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
    钟翊也看到了石柱捐赠的年份,紧了紧林瑧的手指,低声说:“或许叔叔也一直对你心存亏欠,他很爱你。”
    林瑧望着石柱笑了一会儿,转身和钟翊继续往偏殿走。他想起钟翊曾和自己提起的母亲,于是也同样以捏他手指的方式回应说:“乔女士肯定也一直惦记着你呢。”
    知道林瑧在安慰自己,钟翊朝他歪了歪头。院里池边起了一阵风,风不大,但很凉,差点吹散钟翊的声音,“我倒希望她不要记得我,忘掉那个大山里所有的记忆,过全新的人生。”
    林瑧心疼得几乎抽了一下,他想起钟翊曾经跟他说,小时候太想妈妈了,就会从羊山村走一整夜的路去镇上看看刚出嫁的小姨,小姨长得很像妈妈。但是只能见一会儿,因为小姨父不太待见他,说他是个没有爹妈的丧门星,所以小姨连留他在家里吃顿饭都困难。幼年的他觉得小姨的生活比妈妈也好不到哪里去,可却依旧帮不了她。
    “但是你有能力帮助小姨和妹妹,也会记得妈妈,已经很好了。”林瑧侧身踮脚,温柔地摸他的眉骨。
    钟翊贴着林瑧的手心摇头,脸上有浅浅的遗憾,“我也不知道,这几年我好像快忘记她长什么样了。小姨搬去了永安市里,但我在国外,也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林瑧只能两只手都抬起来,撸狗一样捏钟翊的耳朵,想让他开心点,问:“乔女士以前在家里的时候经常和你说话吗?声音比长相更难忘记,你应该还记得他怎么叫你吧。是就叫名字,还是叫儿子?或者叫狗崽儿?”
    钟翊果然没有沮丧了,他觑了林瑧一眼,不想回答,加快脚步径直往东偏殿走了。
    林瑧猝不及防被钟翊拉得拽了一下,小狗的心思在他面前清澈得跟一汪清泉没区别,林瑧“诶!”了一声,缀在他身后追问:“不是被我猜中了吧?真叫你狗崽儿啊!”
    钟翊猛地转身用一根手指抵着林瑧的嘴唇,蹙着眉头警告:“寺庙重地,禁止喧哗。”
    林瑧撇撇嘴,从闭合的嘴里憋出一句:“好吧狗崽儿。”
    钟翊把他的嘴按得更紧,“你少占我便宜!”
    俩人肩并肩着走进东偏殿,殿里人不多,一个穿着青棕色百衲衣的大师父坐在正座的蒲团上,身前摆着一个香案,一旁是一些工作台和几个正在劳作刻字的小僧人。
    林瑧走上前去问请长命锁的的规矩,大师父问:“自己带了吗?”
    林瑧一哂,“临时来的,没准备。”
    大师父便指了指一旁的锁架,“自己去挑一个吧,挑好了刻字,刻完了再来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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