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唇已被胭脂浸红,即便洗尽铅华,一时半刻也消不去艳丽过的痕迹。阿光对镜又看了看,心中不无惆怅。
    “唉,我对那些人尚且开罪不起,对如今的影子,更是该小心逢迎吧?可我还仗着和她的旧情分,倒给她甩脸色。冷静下来想想,她掉头就走,已经很温和了。我不该任性的。”
    披上外套刚起身,只见两个跟包抬着一对花篮,摆在了入相门后的拐角。两个小姑娘抬头看见他,嘻嘻地笑着,远远冲他喊:“恭喜杜老板!”
    “怎么了?”乍然这么称呼,阿光还有些不太习惯。
    “您自己看看吧!”小姑娘笑着跑了。
    后台伶人和帮工们都望了过来。阿光只觉得颊边有些烫,赶紧走过去。在灯下看清了绶带上的字样,才知道是顾影送来的。
    幽芳迎面而来,气味怡人。细看那些花朵,竟不是纱堆的、纸扎的,而是真正的鲜花。
    “好大手笔!又是那位顾副官?”新搭档也过来看热闹,“红鹃还不知道吧?咱们班子里的规矩,座上为你买一捧花束,你就能拿到三角钱的红包。小花篮五角,大花篮一块。你这么一对,就是两块钱了。”
    “啊?原来水牌上写的花束花篮价格,是做这个用的?”
    阿光惊讶之下,简单计算。戏楼里的花篮比市面上的贵很多,原来是要抽成给戏伶一部分。
    “是啊。三小姐说,戏楼和文明戏都要兴这个规矩,不兴直接扔赏银上台,免得咱们分心,还有脚下不安全。”
    阿光觉得挺好,跟着点了点头。心说:“影子买这个,或许不是给我赏钱的意思,她就是要面子好看。哼,看起来我是白担心了。这姐儿在外飘零没吃什么苦,还落了一身富贵毛病。”
    可毕竟她是好意,又确实顺着他,今晚没来捣乱了。叫他这心里原有的别扭和刚才新生出的欣喜,一时半会酸酸甜甜融不到一处,拧成了麻花似的。
    跟包又抬了好些花篮、花束进来。这都是相熟的戏迷捧场,台柱子们常常有份。后台飘满了馥郁的香氛,五颜六色的花朵,和彩色的玻璃纸、缎带,堆在一处热热闹闹的,这才显得阿光那两个花篮不突兀,也让他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和新班子能维持表面融洽,已是不易,实在不敢再有什么节外生枝了。
    回到饭店,睡梦间精神松懈了,倒做起梦来。
    梦里他也在睡呢。只是脚底下沉沉的,趾间酸痛极了,仿佛绑着木跷。
    明知是梦,却也醒不过来,还暗自好笑:“我怎么从前没觉察出来,自个儿竟有这么大的戏瘾,在梦里还踩跷?”
    待要抬起脚看看,却又动弹不得,仿佛鲜活的魂魄被困在躯壳里面。
    既来之,则安之。
    他听着远远传来的轻微风铃声,也听着由远而近轻轻的脚步声,不知怎么,就觉得是顾影来了。
    梦里有个熟悉的人,真让人安心。
    不料她进来了,情形忽然就变了。
    两个人一下挨得那么近,她的举止特别过分。可他知道,他内心里,并没有不乐意。
    只是她有点坏,撩拨得他说不出话来,却自顾自地呢喃。
    “你只能分一半精神听我讲……另一半,遵从内心就好……”
    “在仙人之上,又有真神……唯有床笫之间,是她力所不能及之处。”
    “所有的人皆有可能是她的耳目,我唯一能信任的,就是你。”
    “是我拜托于你,总要有所补偿。”
    阿光终于醒来了。
    料峭春寒被关在窗外,房内本来温暖舒适。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巫山之会,令他周身的被褥枕头尽被汗水沾湿。掀开被窝,窒闷中散发出石楠花一般的气味来。
    他红着脸,还喘息不定,但总算确认了两件事。
    第一,那好像不是什么梦魇,而是一段遭遇奇特的记忆。
    第二,他终于知道,怎么摆脱戏神仙了。
    第86章 汾河湾
    一早起来, 阿光洗漱一番,收拾利落就出门。
    他对要去的地方并不了解,心里只有个大略的方位, 即使把记着地址的纸条捏在手里,还是难免紧张。最怕迷路耽搁了时辰,一直低着头,反复去看那张纸。
    防卫所的地址, 不过寥寥一行字。从昨晚下了戏, 看到今早, 早也会背了。可他心里还是紧张,手指越捏越紧。不一会, 就把那纸攥得不成样子,却还是一刻也不舍得撒手。
    一路走, 一路想:“去了就能见她?见了又该说什么?”
    不知不觉中,路旁景象随着他的脚步,悄然变化了。
    身后忽然传来汽车鸣笛两声,他才惊觉不对。抬起头来, 周围已经是全然陌生的街。眼看前边,两道院墙之间有个细窄的缝隙, 他也没多想, 加快走了几步, 一闪身藏了进去。
    汽车占据着小街正中央,从眼前开了过去, 他心里又有些不满。
    “这车里也不知道是谁, 好大的威风。我明明贴着路的最左边, 规规矩矩地走着,怎么会挡了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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