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除夕。
    大年夜宫中设宴, 皇亲国戚陆陆续续携家带口入宫赴宴。
    乐嫣如今乃是燕国夫人,身份自是水涨船高。
    若非她年岁小了些,只怕席面要排去太原王府老王妃的上首, 当之无愧的外命妇中第一人了。
    殿外冷的厉害, 殿中手臂粗的火烛四处炭盆暖炉, 人们循着自己亲友互相攀谈, 倒是热闹的紧。
    皇亲国戚, 这群人往年去到哪儿都是人群中最最尊容显贵的身份,如今聚在一起时, 倒一个个都显得平庸多了。
    乐嫣此次入宫, 受到的一应待遇不同以往。
    满宫殿上至贵人, 下至内侍内人,都对她毕恭毕敬。
    她甫一落座没多久, 周遭便有各家宗室女眷上前来与乐嫣说笑攀谈。
    原来一个人登到高位时, 身边不愉快的事儿能少了许多。
    以往乐嫣因自己的姿容身份, 时常听到的风凉话,这日竟一句也没听见。
    众人如今自然不敢对乐嫣有丝毫不敬。
    诸人瞧着燕国夫人雀钗珠环, 黛眉琰琰, 敛眉掖袖, 裙衣逶迤。
    晶莹剔透的玉珠步摇轻轻撞着她的皙白脸颊, 往其上折射去点点光晕。
    光是垂着脸安静坐着,便叫人移不开眼光。
    “夫人当真是好气色。”
    “可不是呢, 叫妾瞧着比那位还要好看几分,当真是南应的娘子, 那处的风土可不养人, 怎生能有我们大徵娘子生的漂亮?生的白哩?”
    宗室中的小媳妇儿仰着俏生生的一张小脸蛋,将炮火无声无息的引去女眷堆中静默着的栖霞公主身上。
    人都是这般的, 阿谀奉承,见到往日高高在上的落毛凤凰,鲜少又能忍住不上前踩踏一脚的。
    以往她们敬着栖霞公主,忍受栖霞公主的诸多臭毛病,并非因为她一外邦公主的身份。
    无非是都以为她能有朝一日入了陛下后宫。
    如今倒是好笑了,不仅没入陛下后宫,反倒是随意被许配给了一个宗室子弟。
    如今再看,这位和亲公主可就显得有些处境可怜了。
    毕竟她们娘家都在身边,反倒是那和亲公主,母族远在千里之外,多么孤苦无依啊。
    乐嫣并非听不出来众人在排斥孤立栖霞公主,只是这场面何曾相似……
    叫乐嫣想起,以往她可不是只一次遇到如此境地,那时候她只觉得孤立无援,四面楚歌。
    如今倒是觉得好笑的紧。
    让她出面帮着栖霞公主,以德报怨,乐嫣还真是做不到。
    她唯一能朝着栖霞公主释放的善意,无非只是冷冷听着这一切对她的讨论,而自己并不掺和一句。
    未久,只听殿外小黄门尖细的嗓音划过热闹的内殿。
    “陛下驾到,太后驾到——”
    陛下与太后姗姗来迟。
    众人仓促间离席请安。
    皇帝幽幽从两侧席间众人身上移过。
    落到屈膝行礼的乐嫣身上时,显然停的久了几分。
    随着两位正主入席,年夜宴这才正式开始。
    尚宝德扯着嗓子立在皇帝侧首,上前扯着嗓子替皇帝道:“圣上言,今日除夕夜筵切莫拘着,自行饮酒行乐。”
    这话一出,两侧便有宫娥捧着玉酿、御膳上前,一盏盏赐发下去。
    宫中的年夜宴,每一道御膳都别有一番精巧。
    只是再是精巧的菜肴等上了桌子,都凉透了。
    不过当中亦有好些个冷盘,便是冷了也另有一番滋味。
    皇帝太后先动筷过后,众人才敢热闹起来,殿中歌舞升起,底下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陈伯宗随着皇帝太后一同入殿,便被太后格外抬爱,赐座去了太后手边。
    由于是内宴,来的都是些王子皇孙,亦或是与皇家有亲缘的世家朝臣,直白来说便是左右都是亲戚。
    亲戚间倒是不如以往宫宴那般男女以帘为隔避让开来。
    反倒是男女齐聚一堂,好不热闹。
    是以这般,陈伯宗一来,身边便无可避免的与许多女眷离得近了。
    这显然亦是太后有意为之,为了自己这个已经三十岁的大侄子能早些寻觅良人。
    太后偏爱娘子子弟,早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如今一门心思要替娘家侄子赐婚的事儿,宗室中早有耳闻。
    他们自然乐见其成。
    女眷中许多未婚的宗室娘子,今日陈伯宗又好生整理了一番妆容,将面颊整理的干干净净,束着金冠,衣着潇洒,纵然听闻他是边关将军,日后嫁给他便要风餐露宿,可小娘子们可管不得这么些。
    见到陈伯宗这副顶天立地的相貌,有些没有喝酒水已经红了脸庞。
    太后亦是饶有兴致瞧着这一幕。
    陈伯宗察觉有一道眸光偷偷打量着自己。他移眸过去,果真见到又是燕国夫人。
    不知何故,燕国夫人每每见他面色总煞白一片,这日更是。
    今日他不是已经刮了胡子了么?她为何还这般怕自己?
    陈伯宗心中全是不解,却见燕国夫人又匆匆移开眸光,她佯装举着酒杯喝酒的样子,抬着袖口掩住面容,许是不想叫自己瞧见她。
    一截玉腕细细窄窄露出袖口,袖口云锦的锻子火烛下朦朦胧胧,飘飘欲坠。
    娘子柔软纤细的身子是如此的不同。
    陈伯宗早听闻过燕国夫人休夫的事儿。
    据说是燕国夫人亲自去朝廷告状,才判的义绝。
    陈伯宗第一回 听到这事儿时,心中觉得这位燕国夫人只怕是个不通情理仗势欺人的娘子。
    可如今这夜,见她柔柔弱弱的模样,陈伯宗忽地觉得这般的娘子如何会仗势欺人?
    定然是她前夫眼瞎。
    他想的出神,眸光也没有遮掩,甚至叫一直注视自己的太后发现了端倪。
    太后眸光依着侄子目光之处看过去。
    登时眉头轻蹙。
    “叫你寻合适的娘子,合不合适你自己心里应当有数,乐娘子可是成过婚,如何也不该是你惦记的!”
    可陈伯宗却不在意这些,只当是开玩笑一般同太后笑说:“侄子年岁也不小了,哪里还能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龙案上传来一道闷沉沉的碰撞声。
    天子将手中杯盏置在案上,而后慢慢坐直身子,他说了入场后的第一句话。
    “她不行。”
    皇帝嗓音低沉,末了又重新拿起酒杯,不紧不慢给自己斟上了一杯酒。
    “她只怕看不上你。”
    皇帝今日这番话显然叫太后惊愕不已。
    不过皇帝偏爱乐嫣早不是一两日的事儿了。
    她虽觉得震惊,看了两眼自己儿子,未能从他那张处变不惊的脸上看出什么。
    便也没往那处想。
    ……
    乐嫣并不知上首三位话语间正牵扯到自己。
    她再次见到那位陈将军,见到他那张刮干净胡须的面容,那是一张冷峻凌厉的面容。
    在见到他的那一瞬,乐嫣便是有些发愣。
    不怪旁人说像,当真的有些像了……
    尤其是那双异于汉人的眸子……
    有那么一瞬间,乐嫣脑海中甚至出现了一个荒谬的猜想。
    “哎……哎!你这是怎么了?看觉得武威将军生的俊美,看傻眼了不成?快些回神!没瞧见陛下在看你呢!”
    义宁携带着仲瑛两人捧着酒杯凑来乐嫣面前时,忍不住叫她回神。
    乐嫣听到二人通风报信一般的话,连忙去看了看皇帝——果真见他面容像是覆上一层寒霜一般,表情凝重,又冷森森的。
    叫她没来由的心头一慌。
    仿佛是一种她做了什么穷凶极恶之事被他亲眼抓见一般?
    她没来得及多想,皇帝便已经搁下了酒杯起身。
    众人依稀在席面上听见皇帝与太后说了几句什么北胡的事儿,几杯酒后皇帝便带着一群内侍,负手出了殿。
    皇帝走出后殿内众人才算宽松下来,如今才正是喝酒玩乐的时候。
    只乐嫣一个人因皇帝方才那种眼神,悬心吊胆。
    果然不出她所料,未过多久,便有小黄门偷偷跑到乐嫣身前,冲着她耳畔低语。
    “陛下在藏书阁等着夫人过去。”
    乐嫣一听这话,自然是又恼又羞。
    他将自己当成什么了?!
    这日还是宫宴之中,他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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