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时的医院是没有放假可言的, 求医问诊的人反倒是比平时还多。
    妇产科更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这年头鼓励多生育,多生育才有更多的人搞生产搞建设, 所以年前这两天, 是他们科室最忙的时候。
    郑长荣领着严世清找过来的时候, 她刚刚得了那波的叮嘱, 领着一个知青去打b超。
    关上门前的一瞬间, 她看到了风尘仆仆的严世清,愁眉紧锁的脸上瞬间舒展开了。
    但也只是笑笑,喊了声严大哥, 并没有更多的交流,随后便关上门, 打b超去了。
    严世清今年二十八, 二十岁那年被推荐去了工农兵大学, 五年读完了本科, 分配到了男科,如今已经是个正经的坐诊医生了。
    他和韦昊就是在医学院认识的, 只不过, 韦昊这个姑娘目标明确, 多次表明了暂时不想谈情说爱,只想好好学习, 有一番事业之后再说其他。
    可严世清不信这个邪,说什么也要继续穷追猛打。
    这不, 这次听说韦昊到处借书,便二话不说赶回来了。
    他并没有韦昊那么热心, 他送书,不过是想讨好韦昊。
    现在看他热脸贴冷屁股, 郑长荣对他的说辞便有了几分相信。
    只是,还不能排除他为了严笑笑回来走动的可能。
    郑长荣又等了一会,很快韦昊领着那知青出来了,知青似乎刚刚哭过,看到走廊站着俩陌生男人,便红着眼睛低头跑开了。
    韦昊不禁失笑:“这姐姐真逗,又忍不住想跟男知青私定终生,又不肯结婚怕影响将来回去,现在弄出个私生子来,倒是知道哭了。”
    严世清恍然,这种事情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医院经常有下乡的活动,会帮忙关爱一下基层百姓的身体健康。
    光是今年就先后提供了三次免费的男科体检,旨在收集一些数据回去搞研究。
    他也跟着下乡去了,见过不少这种私生活混乱的知青。
    其实他们也是不容易,到了年纪了,身体和心理上都渴望有个伴侣,只是自己过惯了城里的日子,不想被乡下的日子绊住日后回去的脚步,这才出现了大规模未婚先孕的情况。
    好在这年头的老乡普遍比较善良热情,会无偿收养那些没人要的孩子。
    总体来说,这些可怜的孩子,既是时代的产物,也是避孕措施落后的意外。
    要是有好用的避孕方式,想必这些孩子就不用到世上来承受不被父母期待的辛酸了。
    想到这里,严世清叹了口气:“都是命运捉弄,也怨不得他们。昊昊,我把书都找来了,要不你先看看?郑师长不是很放心,其实我是很专业的,你知道的。”
    郑长荣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两人聊天。
    韦昊当然认得他,没有打招呼只是好奇他来做什么,这会儿可算是明白了,便笑着喊道:“郑师长,你到休息室来说话吧,我帮忙看看这些书。”
    “不用,我想办法找别人借。”郑长荣还是拒绝了严世清的书,他不想让自己媳妇有任何被严笑笑的事情牵扯上的可能。
    他看了眼时间,不早了,等会他媳妇就该醒了,便提醒道:“老严,走吧,去一趟革委会。”
    “我……”严世清有些为难,他确实是想去给他妹妹走动走动的,只是不是现在。
    可郑长荣这么说,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撒谎:“郑师长,我没打算去找笑笑,你误会了,我真的只是为了昊昊回来的。”
    “是吗?”郑长荣并不拆穿他,只是跟韦昊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韦昊倒是个聪明人,一下就看懂了郑长荣的意思,等郑长荣走后,她便给了严世清两分好脸色,套话。
    “呼,郑师长终于走了,你看看他,一脸的严肃,真吓人。”韦昊拍了拍心口,一副明明心里发慌却还是要打肿脸充胖子的样子。
    严世清不疑有他,笑着说道:“他是有点吓人的,以前我见过他训斥嘴馋的士兵,那人实在是肚子里没油水了,就去偷了老乡家里的下蛋母鸡给杀了。被他知道后,简直遭死罪了。”
    韦昊蹙眉:“怎么说?”
    “你不知道吗?他先是扣了那士兵三个月的津贴补偿老乡,然后让那士兵扎马蹲二百个,紧接着负重跑五公里,绕单杠一百圈,再加小黑屋三天禁闭,最后还是把人给开除了。要我说,他要是真不想留人家在部队了,一开始就把人开除不就好了,非要把人折磨一顿才行吗?那时候我就知道,他这人面冷心硬,很不好对付的。倒是没想到,让他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娶了谢振华的女儿。”严世清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明显有羡慕和嫉妒的神色。
    韦昊看得出来,他其实很不服气,大概率觉得自己学富五车,不是一个军营糙汉能比的。
    现在军营糙汉攀上了高枝儿,他却连个老婆都没有,自然心里不平衡。
    只是韦昊看不上他这种肤浅的人,立马反驳道:“这怎么能叫折磨呢?军人偷百姓的东西,本来就是触犯军纪,伤害军民感情的重大过错,光是开除能顶什么事?老乡那边坏掉的口碑能好转吗?部队被他玷污的形象能挽回吗?要我说,这都算是轻的,要换了是我,我非得揍得那人哭爹喊娘不可。”
    严世清讪讪地笑笑:“也……也对。昊昊,你是在医院食堂吃午饭吗?要不我去那里等你?”
    “你等等,我跟我老师请个假。”韦昊进去了,她怀疑严世清要坏郑长荣的事。
    她对郑长荣没什么想法,可他是她小姐妹的丈夫,所以这事她不能坐视不理。
    当然,最好能套出严世清的真实目的来,好在小姐妹那里有个不错的表现,也不枉她们义结金兰互相爱护的情意。
    想到这里,韦昊赶紧找那波说明了一下情况,也没有实话实说,只说自己找了一个学校的师兄,帮着给霍恬恬送医书去。
    那波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提醒道:“今天大年三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尽量不要弄得太难看。”
    韦昊不明白他说这话什么用意,只是她很快就醍醐灌顶了。
    原来严世清除了来送书,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给严笑笑走动关系,争取保她出来。
    他带了广州军区某副司令的书信,想交给谢振华和胡浩的,只是谢振华在革委会大院,胡浩又在部队,所以他得等下午五点之后才有机会。
    现在韦昊为了套话,很是给了他一点甜头,居然主动牵起了他的手。
    他这脑子嗡嗡的,一下就控制不住自己,问什么说什么,跟个二百五似的。
    韦昊心里发笑,得亏现在是和平年代,这要是换了战争时期,随随便便来个美人计,严世清指定就是汉奸走狗了。
    现在她的目的达到,倒也没跟严世清翻脸,而是哄他道:“你风尘仆仆过来看我,我总得有点表示,这样吧,你先去招待所把房间定下来,我去国营饭店点菜,请你好好吃一顿。”
    严世清真就信了,屁颠屁颠去找招待所。
    毕竟他虽然是在这里长大的,可他老子调走之后,大院已经没有他家的住宅了。
    而他妹妹家里他也不好明目张胆住进去,只好在招待所落脚。
    只是他没想到,韦昊虽然去了饭店也点了餐,转身却跑大院告状去了。
    郑长荣去了革委会大院,她没见着,但郑锦绣在家,听完她的来意后,抓着她的手问道:“闺女,你能想办法把那信骗出来吗?等我看了你再放回去。”
    “能啊,婶子,你跟我走。”韦昊做事大大咧咧的,也风风火火的,跟霍齐家的风格很像。
    郑锦绣看得出来,这孩子虽然目的性很强,但是没有坏心,儿媳妇能看上她跟她结拜是有道理的。
    她就像是迎风生长的一丛竹林,生命力旺盛,到处发展自己的人脉和关系网,但她的目的只是为了自己更好的在城市里扎根,而不是为了害人。
    这一点来说,郑锦绣并不反感她。
    便去屋里写了张纸条留给睡着的儿媳妇,随后掩上门,出去了。
    韦昊让郑锦绣在招待所隔壁的供销社等着,她去饭店给严世清灌酒。
    最终把严世清灌得晕晕乎乎的,扶到了招待所去。
    随后从他随身携带的双肩包里翻出来几封书信,这一看可不得了,不光是副司令写给谢振华和胡浩的,还有写给其他一些高级军官的。
    可以说,要保严笑笑的人很有来头,看书信里的口吻,似乎是她那个青云直上的老子安排了这一切。
    郑锦绣拿到信件,直看得心惊肉跳。
    她忽然就不想把这信还回去了。
    她叮嘱了韦昊一声,让她看着严世清别走漏了消息,她则拿上信件去革委会大院找自己儿子。
    郑长荣正在大院外头跟谢振华说话,谢振华这小老头精着呢,早就猜到他会沉不住气过来查问情况,一早便叮嘱手下的人拦着他。
    现在他出来说话,免得革委会大院的人看到郑长荣,把怨恨转移到他身上。
    老泰山的爱护之情溢于言表,郑长荣很是感慨。
    目前看来,账目简直一团乱麻,幸亏谢振华带了老练的会计过来,不然还真看不出来里面的猫腻呢。
    他叹了口气:“小郑啊,这事搞不好的话,我是会被他们背后的关系网疯狂报复的,所以你千万不能过来啊。你和甜甜有了孩子,你得小心啊。”
    “爸,其实没必要这样,咱俩都是翁婿关系了,我来不来别人都会迁怒到我头上的。怕什么?我是想着,与其瞻前顾后,不如直接把这天捅破了,把这群蛀虫一网打尽!”郑长荣早就想好了,这事他是躲不掉的。
    一来他和谢振华是前任师长和继任师长的关系,光是从职务上来说,他就没办法真的置身事外。
    二来,他毕竟是谢振华的女婿啊,就算他全程不露面,革委会的人就会放过他吗?
    与其束手束脚,给他们机会反扑,倒不如扇一把火,把这群人彻底踹到地狱里去,再也别想出来害人。
    开什么玩笑,连部队营房和大院的经费都敢挪用,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的?
    公权力的下放是把双刃剑,如果执剑的是一心为民的好人,那自然是普天同庆的好事,可如果是严笑笑这类的蛀虫,那可真是百姓的不幸啊。
    所以,既然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了,不如放开手,把经年累月的问题全都掀出来,查个底掉!
    谢振华被女婿的魄力震惊到了,他思考了片刻,点点头:“也好,只是这么一来,你一定得在大院里多安排几个人巡逻,万一有人打击报复,也好及时应对。”
    “我都布置好了。民兵营的人和警察在大院外面协防,严守入门第一关;岗亭那边我给了黑名单,名单上的人一概不许进出大院;大院里头我叫国庆领了一个排的人,乔装成了普通百姓,不管白天黑夜,就在大院里头潜伏着。有的假装打扫街道,有的在修剪行道树的枯枝败叶,还有的在危房那里做做样子拿拿漏,都是很日常的举动,很容易麻痹敌人。”郑长荣不是蠢人,能想到的早就安排好了。
    谢振华可算是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啊。胡家那边怎么样,没再闹什么幺蛾子吧?”
    “闹是闹了,不过没事,钟灵和伟民会出手的。爸你安心调查吧,现在有什么需要我带人在外面配合的事情你就说出来,免得再拖下去夜长梦多。”毕竟谢振华带来的人手有限,还是郑长荣这边兵精将多。
    谢振华便不再瞻前顾后,进去后拿了个名单出来:“去吧,这些人家我都派人盯着了,只是人手不够,还没把人拿下,交给你了。”
    郑长荣把名单接过来,准备回去点兵点将,把这群害虫一举拿获。
    就在这时,小老太太吭哧吭哧赶了过来。
    郑长荣和谢振华一起看了看这些信件,不觉相视一笑:“正愁找不到他们暗中串通的证据呢,这下好了。”
    “那就送他们迎头一棒,彻底把这些害群之马连根拔起!”谢振华也斗志满满,是时候把这些年被冤枉和陷害的窝囊气一口气出了。
    这群人平时没事就爱打他的小报告,要不是他身上实在找不到致命的缺点,今天的他说不定早就被打成叛徒了。
    幸好司令始终信任他,虽然没有升他但也没有降他,愣是让他在这里扎根了十几年。
    十几年的时间,他可不是吃素的,他也有人脉,也有积累。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时候卖卖老脸,多找人帮忙收集点证据出来了。
    于是翁婿两个兵分两路,一个直接对相关势力进行抓捕,一个加快速度,做最后的核账和清算。
    而此时,醉醺醺陷入睡梦中的严世清,并不知道是他自己送上了全场最佳助攻。
    他还做着抱得美人归的美梦呢,哪里知道自己在睡梦中就被捆起来了,跟其他的罪犯一起被关押了起来。
    霍恬恬打着哈欠醒来的时候,岛上已经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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