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槅扇之内又有若鱼的柔嗓传来:“郎君说话可要算话,若鱼不求名分,只求郎君意存怜惜。”
    这话,好生臊得慌!
    真不要个脸。
    想到师家娘子一个未出阁的娘子站在这儿,着实不好意思,但张氏将大长公主的一双孙儿拉扯大,自己还有几分作为长辈的情面,何况此事,万万瞒不得长公主,也是隐瞒不住的。
    张氏深吸一口气,对师暄妍叉手道:“还请师娘子先回,老奴有事要先行一步。”
    师暄妍自是知晓张氏要进去捉奸,福了福身,轻声道:“好,般般先回得月亭等您。”
    大郎君是长公主教养大的,素来沉着稳重,不知他是如何失了常性,竟干出这样的事,张氏怒其不争,当下,唯恐被外人撞见了自家郎君的好事,唯有将师娘子先行支开。
    师家娘子兰心蕙质,自是猜到了,她善解人意地离去,张氏心下稍宽。
    送走师暄妍,张氏闭眼,默默在原地定了个神,平复了几分怒意,接着,她抬起脚后跟便重重地踹在了槅扇上。
    晃荡一声巨响,槅扇从中劈开。
    这内卧私帷之间,一双衣衫不整的男女,惶惶地望了过来。
    洛神瑛隽朗如画的脸上满是惊怔:“张阿姆!”
    若鱼慌乱地寻着衣衫遮掩自己,但还是挡不住大片的春色落在外边,白花花的光膀露着,上头红痕、青紫点点交错,欲盖弥彰地撞入张氏的眼底。
    张氏怒不能遏:“郎君,你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她直上前来,一把掐住若鱼雪白的胳膊,将人从凌乱的榻褥中往下拖,若鱼势单力薄,直被拖得跌到地上,胸前最后一件绛红菱花肚兜也摊落在地。
    她哭着脸求饶,慌乱地掩饰身上的尴尬,却是捉襟见肘。
    洛神瑛茫然地望着张阿姆,又茫然地看了一眼地上哭哭啼啼的女子,这时才方醒转自己干了什么事,唇瓣一哆嗦,忙不迭解释:“阿姆,我不知道怎会这样!”
    张氏是从禁中出来的,对宫里争宠的手段知晓不少,她把眼睛往洛神瑛身底下一瞧,便看到了一身披氅。
    帐子里除了男欢女爱的靡靡气息,还有一重香料味道,格外的浓郁。
    这披氅是师家二娘子的。
    眼下,却在这床榻之上。
    第17章
    齐宣大长公主身旁的侍女,为长公主重新沏了一壶茶。
    洛神爱百无聊赖地数着桌上的豌豆,浓似墨玉的明眸挂着倦怠,也不知她们怎么去了如此之久,还不见回来。
    小表叔定是借机遁走了,但师家姊姊只是更衣,竟也去了这般久。
    正念着,忽见梅花疏影里捧出一道纤柔窈窕的明丽身影来,裙裾轻飖,鹅黄披衫笼着烟柳般婉约的身段儿,如雾似幻,见之忘俗。
    “师家姊姊回了。”
    得月亭下诸位女眷一同回眸望去。
    师暄妍去时,身旁的侍女若鱼竟不见了踪迹,且大长公主派去寻她们的张氏,也没有一同回来。
    江晚芙面颊上笑意盈盈,起身迎师暄妍就座:“姊姊,怎么不见若鱼?”
    不待她回答,江晚芙就道:“定是那丫头,笨手笨脚,服侍不了姊姊,她回来,我定说她。”
    师暄妍向齐宣大长公主见礼,温声道:“张嬷嬷适才在兰章园处理一些私事去了,让般般先回。”
    齐宣大长公主了然地“哦”一声,若有所思,张氏是个顶顶稳重牢靠的,行事怎么也如此不拘章法,竟让客人独自先回,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脑筋略略一转,忽又想起一事,扭面问向洛神爱:“你哥哥此前,可曾说今日要来兰章园借上品兰花种子?”
    洛神爱迷茫着,螓首轻点:“是呀,兰章园那边与梅园互不干涉,我原想着哥哥只是喜爱兰草,拿点儿兰花种子而已,这里都是女眷,不便让他碰见,就没对祖母吱声。”
    若鱼不曾回来,张氏处置私事。
    而洛神瑛,又在兰园。
    齐宣大长公主这一思忖,胸口蓦地加疾了跳动:“走,去兰章园。”
    一行人浩浩汤汤地前往兰章园,师暄妍垂着乌眸,与江晚芙缀在最后。
    毕竟若鱼没回来,江晚芙的右眼皮疯狂地痉挛,她打眼偷摸地觑师暄妍,总疑心师暄妍不坏好心,若鱼只怕是出了什么事。
    然而饶是她自忖机警,也未曾想到,竟出了这样大的事。
    张氏正催促着二人穿上衣物,欲押着人往长公主府邸去,院中传来人潮的跫音,步步踏地,未见其人,一阵阵香粉先逐着漏入槅扇的春风送了进来。
    光容璀璨、面若寒霜的大长公主,步入了这间凌乱靡靡的卧房。
    身后一众女眷,均停留在槅扇之外。
    “将神爱先带走。”
    妹不言兄过,神爱年纪尚小,不宜在此。
    仆妇们簇拥着频频回眸的昌邑县主,前后脚地去了。
    洛神瑛看到妹妹离去的身影,震愕地道:“祖母?”
    若鱼笼着被撕破了半幅的裙衫,眸光含着泪珠,凄婉地跪在地上,像是祈求饶恕的可怜姿态。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就连江晚芙也没想到。
    越过门窗的豁口,撞见若鱼那挂满了泪珠的潮红脸蛋,分明余韵未尽。
    从场面上看,这房中方才发生了何事已经昭然若揭。
    江晚芙到底是还未出阁的女孩子,这下人又是自己带在身旁的,登时便羞红了脸颊,赧然间还有几分薄怒。
    这不知死活、心比天高的下人,看来是留她不得了。
    齐宣大长公主沉怒喝道:“莫唤我祖母。你倒有脸!”
    不止洛神瑛,跟随而来的女眷们也被大长公主的嗓门吓得心肝直颤。
    洛神瑛自知无颜,失魂落魄地垂下头,听候祖母发落。
    齐宣大长公主问张氏:“这二人是如何勾搭成奸的?”
    说到“勾搭成奸”四字,地面上匍匐着的若鱼,分明身子发着抖,长发披落在香肩,露出乌丝底下雪玉肌肤之间若隐若现的红痕。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让大长公主看见了,她的眼眶微微收缩。
    张氏叉着手,弓腰道:“奴婢来时,已是这番光景。”
    齐宣大长公主闭了闭眼,走过去,伸足一脚踢在洛神瑛的胸口,直将他踹翻过去:“你说。”
    洛神瑛跌倒在地,忙又爬回来:“祖母,孙儿也不知怎会突然心性失常,适才,孙儿在花房里挑选花种,这个女子进来,说是寻她家二娘子,之后……之后孙儿便……”
    齐宣大长公主冷笑道:“荒唐。你竟不知?干出这种恬不知耻、辱没门楣之事来,你还道你懵懂无知?”
    洛神瑛万分委屈,他也不知怎的,若鱼来时,她身上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动了他的心神,仿佛将他的魂魄都吸了过去。
    就在那方软榻之上,他们成了欢好之事,他满心炙热情意,唯恐无处宣泄,对她百依百顺,不遗余力。
    但那阵劲头过去之后,再看若鱼,分明相貌普通,姿色只是庸俗,绝不是他所钟意的那类女郎,而他却没能管控得住自己。
    若鱼轻颤着,膝行至洛神瑛身边,柔软的臂膀拢向他的身:“郎君你方才说,要一生一世对若鱼好的……”
    大长公主斥责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
    看不得她拉拉扯扯洛神瑛,齐宣大长公主命令身后的两名仆妇上前,左右架起了若鱼的胳膊,将她横叉着从地面拖了起来,若鱼心有不肯,兀自哀哀地唤着“郎君”。
    仆妇照着若鱼的脸颊,又是噼里啪啦几记耳光,掌力笼罩下,她原本饱满若银盘的脸蛋小丘般高高肿起。
    若鱼气若游丝,可怜地道:“长公主,奴婢知错了,奴婢祈求长公主宽恕。”
    “你错在何处?”
    齐宣大长公主睨了她两眼。
    若鱼懊恸肝肠:“奴婢在石林,跟丢了二娘子,寻向了兰园,凑巧在此处撞见洛郎君正挑选花种,奴婢抱着披氅上前去,询问于郎君,谁知……郎君他……他竟拉着奴婢的手,要亲奴婢。奴婢只是个下人,郎君错爱,无从抗拒,求大长公主饶命……”
    她言辞闪烁,提到一样关键物事——披氅。
    那身氅衣,原本是披在师暄妍身上的。
    原来,若鱼今日碰巧遇上了洛神瑛,她眼明心细,一眼洞悉,这个滞留花房之中的男子,器宇不凡,琅琅似玉,定是出身于贵介名流。
    她怀中所抱那身披氅,正是师暄妍脱下交到她手中的。
    这身氅衣是娘子特制的,撒了一重只对男子有引诱的香料,这种香料有催情助兴的功效,只撒一指甲盖,便是药一群公牛也不成难事。
    其名唤作“颤声娇”,京中贵妇为了笼络夫郎的心,私下里暗自流通了许久,后被证实那药过于催精,有损肾阳,才渐渐被断绝。
    当若鱼故意抱着那身披氅,指尖抖落这披氅上残留的香料,在屋中踱步了一圈之后,她缓缓来到了洛神瑛的身后。
    一出声,声儿便颤得出水:“郎君。”
    郎君朝她扑了过来。
    她没有拒绝。
    此事虽是一场豪赌,但比起暗无天日为奴为婢的日子,哪怕只有一线机会,她也要试一试,这洛家子孙,各个出挑,洛家乃河东贵族,百年世家,其子弟均是重信守诺之人,只要一夜露水,洛郎君带她回家收藏便好。
    事后,更可以将罪责全推到师暄妍头上。
    要是他们查出,洛郎君的心性失常与披氅有关,那身披氅,也是师暄妍所携。
    侯府上下,齐宣大长公主,均可以证明。
    有师暄妍闺中饥渴、未婚先孕的丑事在前,只怕开国侯和江夫人也很容易相信,这身披氅,就是师暄妍自备的。
    齐宣大长公主果然不负所望地捕捉到了她言辞之中的关键:“什么披氅?”
    张氏道:“奴婢这就拿来。”
    槅扇之外,师暄妍与江晚芙骈立。
    听说披氅,江晚芙便立刻转眸向师暄妍:“姊姊,那披氅,怎会在若鱼这里?”
    师暄妍笑道:“我走得累了,让若鱼替我抱着的。”
    江晚芙心中一动,蓦然想到,这定是师暄妍识破了披氅之上的东西,所以故意扮作柔弱,让若鱼中计往里钻。
    这位表姊,素来喜好扮猪吃虎,她不过是装得与世无争、弱不禁风,实则心思缜密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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