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忍不住,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许衷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缓缓地往我这边看过来,一脸不可置信。
    我慌慌张张地松开手,又在许衷的注视下挺直了背。
    我比划道:这就是你睡觉时要开灯的原因吗?
    他无需矫饰,假装曾经很幸福。
    第67章 “你看着我”
    “你是不是没有置办过西装?”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门的时候,听到坐在椅子上的许衷这么问我。
    他的手机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我眼尖地注意到下面压着两张做工精致的纸,就这么毫不设防地展露在我面前。
    我的心狂跳起来,下意识地,我将钥匙搁在一旁,径直走到了餐桌旁边。
    许衷没再开口,他也不阻止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拿起了那两张薄薄的纸。
    庄重的正红色背面用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的笔端勾勒出金色的图案,是承志集团的logo,在保留了原有的简单素净上,增添了怎么看都不算画龙点睛的几笔花草。
    我深吸口气,翻开了内页。
    是用钢笔写就的邀请函,黑色的字迹刚劲有力,笔锋尖锐,几乎划破纸张,占据了这张纸几乎一半篇幅的内容措辞严谨客气,态度端正疏离,挑不出丝毫错处。
    “看完了吗?”许衷问我,“两张邀请函的内容一模一样——除了我们俩的名字。”
    我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许衷”和“沈涣”这两个名字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许衷。
    他的态度远远比我坦荡,他离我很近,我知道他能够闻到我身上被冬天湿冷的风在裹挟着我前进时留下的冰冷味道。
    我跟他离得这样近,近到我弯下腰就能够亲吻他的嘴唇。
    “许志国寄过来的,要我带着你出席,”许衷将邀请函从我松动的指尖扯了出来,他耸耸肩,任由轻薄的两张纸飘在桌上,在桌角摇摇欲坠,“我在衣柜里没有找到西装,就来问问你。”
    我怀疑许衷在跟我开一个过分荒谬的玩笑,我垂下去的手捏住了围巾的下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无疑是一场鸿门宴,是开弓就没有回头箭的无硝烟战争,谁都看得出来许志国来者不善,也许其中还有许钦言推波助澜。
    我都能看明白的事情,许衷没道理会看不穿这场过分拙劣的戏码。
    更何况,在我二十三岁过分贫乏的人生里,从来都没有参加过这么庄重盛大的宴会的经历,许衷自然不可能在我的衣柜里找到西装。
    我攥成拳的手被许衷一点点地掰开,他温柔地揉搓着我每根僵硬的手指,似乎是在无声地告慰茫然而立的我。
    许衷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没打算给你订做一套西装,时间上赶不及,而且没必要。”
    赴宴时间是下周六,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好避开了我在柏林夜轮的那次班。
    “他们想看我的笑话,我不在意,但是许志国点名道姓要你去,我总得维护你。”我敏锐地察觉到许衷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这让我有点不舒服,在潜意识里我早就把自己和许衷绑在了一起,像是所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问他:不能不去吗?
    许衷嗤笑,可能是在嘲笑我的过分天真,又可能是为过分薄凉的许家感到悲哀。
    “你不会想知道许志国为了达成目的会实施多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许衷没有松开我的手,他似乎也想从交握的指尖汲取一些动力,“沈涣,我就应该把你藏起来,而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存在。”
    他话语里的眷恋太深,让我不由自主地低头看着他。
    许衷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染上了苦涩,这让我持续不断的心跳慢了下来。
    他推开我,站了起来,我意识到他比刚到我家时瘦了不少,从毛绒绒的睡衣里伸出的手腕细的就像骨头上只裹了一层薄薄的皮,会让我有一种轻轻一掰就会折断的错觉。
    许衷的作息跟我的一模一样,我都快忘了上一次我回到家时他躺在床上陷入梦乡是什么时候了。
    “你在想什么呢?”许衷注意到我的心不在焉,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就像想拍掉并不存在的雪,他眉间的刻痕有些深,看上去很疲惫,“我会陪着你的。”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可能是我眼睛里过分灼热的情绪烫到了许衷,他堪称惊慌失措地将目光移开,又犹犹豫豫地停留在我身上。
    “沈涣,”许衷可能也有点底气不足,毕竟我跟他都不知道前路究竟是什么模样,“你看着我。”
    我顺从地看向他——我看到许衷素白的脸,他的眼睛深而黑,眉眼间的艳色不会因为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而减上几分,薄而红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可能想在我的注视下给我一个熨帖而温柔的笑容,可是最后也没能让嘴角扭曲成向上的弧度。
    许衷的手攀附上我的脖颈,我以为他会做些什么、我们俩会发生什么——一些除了拥抱和接吻以外的事情。
    但是没有。
    许衷的手指在我的侧颈徘徊良久,最后也只是解开了围巾。
    冷气从扯开的缝隙里钻进来,在我看着许衷时,他同样也在凝视着我,像是想用刀锋一样的目光将我的五官细细镌刻在脑海里,任由汹涌的浪花无数次地冲刷也无法磨损分毫。
    “沈涣……”我身形一僵,的下巴被他抵住,柔软的发丝在我裸露出来的脖颈上留下了轻微的痒意,他就着这个姿势埋首于我的颈窝,第一次,我在许衷身上感受到了比海啸还要澎湃的眷恋。
    于是我怀着同样的心情回应了他的拥抱。
    我由衷地希望下周六不会再来,那场专门为了许衷而设立的鸿门宴可以不复存在,许志国也好,许钦言也罢,都能够远离我们的生活,哪怕我也不清楚,我和许衷这样算不算得上搜索引擎上定义的幸福。
    或者我能够再自私一点,用不太能上台面的手段将许衷永远都禁锢在我身旁。
    此刻我只是沉默,在心里咀嚼许衷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瞒着我的计划,不知道杨明阳为什么总是看着我欲言又止,不知道许志国寄过来的邀请函是否在你的意料之中……我只知道我爱你,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第68章 “你的态度”
    邀请函所说的地点是位于建海市市中心的一家新建成的公馆,我在网上查过它的市价,称得上“寸土寸金”。
    “很惊讶?”许衷靠过来,他看了一眼我的手机页面,撇了撇嘴,“这块地是许志国盘下来的,他本来准备进军房地产,后来又觉得钱赚的太多了需要享福,就修了一所公馆。”
    我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手心里的衣角的布料,很轻地点了点头。
    我有点紧张,许衷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他穿了一件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黑色风衣,里面搭了一件同色系的无帽卫衣。临近傍晚的风有些大,他的衣服被吹得猎猎作响,垂下来的围巾末端微微晃动,整个人看上去瘦削而冷漠,只有偏过头看向我时,幽深的眼睛里才有了点暖色。
    许衷没有给头发做定型,也没有去订做西装,我局促不变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在许衷不掩担忧的目光下看向他。
    他轻轻地咳了咳,比起为了缓解我的焦虑,更像是在清嗓子。
    “不会发生什么的。”他低声说,是在给我承诺。
    我再一次点了点头。
    “晚宴七点半开始,我们不需要进那么早——至少要等许志国忍不住了,把许钦言叫出来为止。”
    我惊讶地看着他。
    许衷耸耸肩,很无所谓的模样:“你以为这场宴会的主角是许钦言吗?怎么可能——他目前还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许志国是在等我出现。”
    我感到疑惑:你怎么知道许钦言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呢?
    他朝我笑了笑,他撩起了耳侧的头发,给我看里面的微型耳机:“杨明阳会告诉我们的。”
    我不清楚许衷是在什么时候又联系上了杨明阳、又是什么时候跟他串通好了一切。
    我被他拉着在路灯下,这个位置格外刁钻,不太能避风,但是可以看清公馆最中央的建筑物上的时钟,秒针正在一格格地移动,在向每个路过的人报时。
    现在已经七点四十五了,离宴会开始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零星有几辆车停在了门口,从车窗里伸出来的手里拿着的大多数都是那张做工精致的邀请函。
    许衷抬起头,他定定地看着公馆,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怀念;我没看公馆,而是看向他。
    我听到许衷开了口,他的声音很轻,不仔细听几乎要被席卷进寒风里,有点像自言自语:“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还举办过舞会和拍卖会,里面的设计很符合许志国的审美,全是花里胡哨的装饰,母亲让明叔把灯上的钻石吊坠拆了给我玩……”
    我以为许衷还要说什么,他却突然不再出声。
    我以为许衷看到了哪个熟人,谁知他的脸色变得淡漠起来,回忆过往时的片刻软弱大概让他不太好受。
    我把手伸过去,试探着握住他的手。
    许衷这才像回过了神,他笑着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问我:“那个钻石吊坠还在明叔那里,哪天我找他要回来,给你做个钻戒好不好?”
    我的嘴唇轻轻地颤抖了一下,跟他十指相扣的手用了力。
    许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天,他不松开我的手,我和他的体温在长久的交握中融合在一起,我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想在许衷温和的注视下对着他笑。
    “嗯?”他皱起眉,按住了耳机。
    微型耳机的质量太好,我不知道杨明阳跟许衷说了什么,居然说了这么久,我只看到许衷原本就不算很明媚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冷肃的笑容。
    “许志国没说什么?”
    杨明阳的回答大概不尽人意,许衷嗤笑着“嗯”了一声。
    他把微型耳机摘了下来,随手塞进了口袋里。
    我觑着他的神色,问道:我们可以准备进去了吗?
    我没参加过宴会,更没有接受过邀请函,因此问话时都很小心翼翼。
    “差不多了,杨明阳说董事会的那几个老头刚才见到许钦言了。”我和他原本握在一起的手因为我刚才比划手势而松开了,许衷把两张邀请函举起来,对着路灯看了看,才把写着我名字的那张递给我,“走吧,你不需要管他们怎么说,跟着我就行。”
    我在许衷的带领下近距离地看到了这所公馆,跟网络上的照片没什么太大的不同,明显花了大价钱去建造的建筑物矗立在大片大片的绿植里,两座小天使雕像簇拥着最中央的喷泉,澄澈透明的水涌了出来,各式各样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蜒进了公馆的大门。
    许衷没什么表情地任由那个秃了顶的男人带路,偶尔回过头确认我始终跟在他身后。
    我猜想过许志国会给许衷一个下马威,但是当带路的男人有意绕过正门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扯了扯许衷的衣袖。
    他回过头,路边惨淡的灯光将他的脸照成相当苍白的颜色,许衷知道我在想什么,安抚地朝我笑了笑,低声道:“没事。”
    他越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我越是焦灼不定。
    男人推开了后门,我听到优美流畅的钢琴声从公馆内传了出来,盖过了身后绿荫葱葱的枝叶被风吹拂后发出的“刷刷”声,暖气同样从里面漏了出来。
    我等着许衷的动作。
    男人朝他鞠了个躬,鞠躬的角度明显是有意为之地避开了我:“请进。”
    许衷冷笑:“你手上只有一张邀请函吗?”
    男人愣了一下,有点结巴:“不,不是。”
    “不是的话,”许衷冷漠地开口,“作为迎宾员应有的礼仪和基本的尊重呢?是因为他跟着我一起进来的,你看不起我,顺带也看不上他吗?”
    面前的男人抖得犹如筛糠。
    我第一次看到许衷此时此刻的神色——倨傲,冷淡,高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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