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资源’不足,没有一个大臣提出来要怎么解决,或者说在他们看来这也不是问题,社会本就是这样运行,如果总有无钱医治、无米下炊的人间惨剧,那就是当权者无道。
    然而社会的总财富就这么多,当权者有道,又能如何?
    朱厚照头一次思考这个问题,那就是其实弘治皇帝已经很听大臣的话了,如果他接手之后继续按照儒家这个路子走下去,无非就是弘治第二。
    不解决问题。
    正在他思考时候,
    酒楼的门前街道忽然有些骚乱,有几声尖叫声惹得众人注意,
    张永立马很警觉
    “怎么了?”朱厚照问。
    “应该……像是某家子弟,横行街头,欺男霸女。”
    又是这一套。
    朱厚照是听过很多,还没见过,所以也搬了凳子到栏杆边上站在上面朝下看去。
    果真是一公子哥,带着许多青衣随从,把两个姑娘团团围住,小姑娘看着寒酸,不过只个是摆豆腐摊的操劳之人罢了,却还要面对这些。
    然而今日主角不是朱厚照,
    这下面有一个背着棍子的精壮青年,站在高处可以看他挤过人群挡在那纨绔公子哥之前,
    “哟呵,还有想英雄救美的?!你就一个人还想上天不成?”
    “人在做天在看!公理自在人心,你以为我是一人,殊不知老天爷也在看你!”
    正要打起来的时候,有东厂的番子穿过人群溜上了酒楼二层。
    他朝着太子的背影跪下:“陛下有旨,请殿下速速回宫。”
    朱厚照搓了一下手指,看来是有人已告了状。
    “不看了,回去会会他们。”
    临走时还挑了块虾仁放到嘴里。
    “殿下,那这边……”
    身影已下了楼梯,声音却从下面传上来,“这种小事还要问我?你不知道怎么办?”
    张永受了鼓舞,欣喜应下,“是!”
    第二十六章 激辨
    皇帝虽然有君威,但我们现代人都知道,皇帝其实也就是个人。
    是个人就会恐惧、害羞、窘迫……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有些人会天生的就怕了那些臣子,因为臣子都是大风大浪经历过来的非一般的人,尤其一些老臣,那都几十岁的人了,早就是老狐狸一只。
    相比之下,皇帝、太子并没有这样的磨练。
    像是万历皇帝,从小就怕张居正。正德皇帝也被文臣们气势汹汹的劲头给吓到过。
    但现在的朱厚照不怕这些人,
    一则他本身已有社会阅历,不要说对骂两句,就是动手那也不带怂的,
    二则他很清楚,本朝绝不会有废太子这样的事。
    皇帝更加不会对他怎么样。
    当然,伺候太子的下人们不会这么想,
    太子偷偷溜出皇宫被发现,守宫门的太监、带着太子出宫的太监都可能被连累,
    秋云急得要死,在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后来有个小宦官跑过来说,“秋云姑娘,殿下回宫了!”
    “在哪儿?”
    “在去乾清宫的路上了。”
    秋云放下手里的活儿,裙子一提便跑了出去。
    这一跑不要紧,
    她忽然想起上一次,自己因为躲雨走快了些撞到太子……
    于是诸多情绪涌上心头,牙齿也咬上了嘴唇。
    不过可惜的是,她没有赶上。
    跑到乾清宫前的广场入口时,只能远远的看着穿着靛蓝色袍子的背影,那身影很小,却一步步不慌不忙的爬上了几十阶的洁白阶梯。
    殿前都是有人把守的,她只能藏在墙角这样偷偷看一下,
    看着皇太子的身影逐渐消失于视野。
    “儿臣,叩见父皇!”朱厚照行了个跪拜之礼。
    今日这乾清宫皇帝皇后都在,
    还有个眉毛很长的富态老人,他似乎体毛发达,鬓毛和胡子连成一体,法令纹也极深。
    除此外,还有三四个稍微年轻些的官员。
    只有一个朱厚照认识,便是詹事府少詹事王鏊。
    皇帝看到儿子,先是从御座上微微撑起身体想细看他有没有事,
    皇后的表情亦很焦急,“照儿,你没事吧?”
    朱厚照来的路上已经想到了父母亲会是这样的心情,索性头抬得高些,“母后看仔细些,儿臣没事。”
    确认了这一点,弘治皇帝心舒缓一些,
    再瞄了一眼两侧脸色不佳的大臣,也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氛围。
    于是语气‘不善’的质问,“胡闹!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这成何体统?!”
    皇帝这话,先提衣服着装,不提偷溜出宫,敏感的大臣一下子就逮住这份护短心思,
    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玩这套?
    于是长眉毛老人家还不等朱厚照回话,直接就出列打断,还一本正经的跪下,显得极为严肃,
    “陛下!臣于昨日抵京,一路听闻太子殿下忠孝、仁厚之美名,心中不甚欢喜感慨,却不想今日便听闻太子尊驾探访街头酒楼之地。想来太子殿下明理懂事,断不会随意妄为至此。或是有东宫宦官刘瑾、张永等携民间野趣进奏,置太子千金之躯于轻忽之地。且太子之贵,异于常人,民间百姓礼数不通,若轻佻议论,恐伤太子圣德!臣请陛下旨意,于这样的小人,要先杀而后快!”
    朱厚照若真是小孩子,不免会害怕,毕竟是一群大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一张嘴还要杀人。
    但他反而有些恼怒,
    皇帝问自己话,这个人竟然气势汹汹的插话,这是弘治脾气太好,给他们欺负惯了!
    弘治果然对这样的‘不尊重’不在意,还在和朱厚照介绍说:“照儿,这是詹事府詹事吴宽,弘治八年他回乡守孝,如今刚刚返京。吴爱卿诗、书俱佳,以后你要好好请教。还有,今日出宫之事实在是胆大妄为,你怎可这样以身犯险?!”
    皇帝还是在和稀泥,算是没有接吴宽的话。
    王鏊一看这样的形势,也跟随劝谏,“陛下!吴詹事所言极是,若轻易饶过刘瑾、张永等人……”
    “吴詹事,王詹事,”朱厚照也故意插话,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出宫之事是我执意所为。你们说的刘瑾,他犯了错,叫我打了板子如今正在养伤,张永则劝谏过,只不过我没有听而已。”
    皇太子一席话,叫暖阁里的君臣全都愣了一下,
    阅尽史书,几乎很难找到主上主动替下属揽责任的,
    古代皇权的那种氛围里,皇上天然就是没有错的,要不说罪己诏一下说明事情很严重呢?
    太子也可类比。
    哪怕确实自己犯了错,也会往下属身上推,自己领一个管教不严的名头做个意思账。
    但朱厚照却主动往自己身上揽,
    “皇儿……”说实话弘治皇帝都没这样的勇气,他有些许紧张,想继续和稀泥:“皇儿不可胡说,你的品性,几位先生都是极为清楚的。”
    “父皇!”朱厚照抬手作揖,“儿臣此次出宫遇上了两桩事。一则是穷苦人家的缺医少药,一则是纨绔公子的欺男霸女!既然有人撞见了儿臣,也自然撞见了这两桩事。不知心中可有感触?是否有一人做出为善良和正义伸张之举?”
    这话又是出乎意料。
    不仅不避谈出宫的错事,竟然还主动说起了遭遇?
    王鏊则在心中微叹,太子还是他心中的那个太子,虽然出宫之举有些出格,但善良、仁厚是没变的。
    不过吴宽大概是和朱厚照接触的少,
    老实说,原本就不在意那两桩事的人,听到犯了错的太子这时候提及,大概率会觉得那是找借口。
    就好像你自己不信为人民服务,别人当着你的面拿这个当理由,你也会嗤之以鼻。
    于是吴宽正色凛然的反驳,“太子此言差矣。便是我等未来得及见义勇为,那也是无奈之举。纠正小民之过是小善,劝谏殿下之行乃是大忠!其中轻重缓急,根本无法相比。”
    朱厚照火气也来了,“今日我亲眼看到有两个卖豆腐的女子被一纨绔当街非礼,名节于女子重于性命,这怎么就是‘小’了?!”
    “汉成帝刘骜微服私访召赵飞燕入宫,废皇后、乱朝政,民不聊生,殿下说此恶是否大于未来得及救一位无药之民?宋徽宗微服私访寻了李师师,之后靖康之耻,神州陆沉,殿下说此恶是否大于纨绔的欺男霸女?”
    吴宽到底博学之士,他一下子和你扯起这些典故,还真是头头是道。毕竟‘历史的教训’是无法否认的。
    好在朱厚照也不是吃素的,他马上回道:“百姓行将病死你视而不见。女子名节受辱你充耳不闻。这是哪一家的圣贤书教你这样的道理?!照你所言,本宫今日若不出宫,这两桩事成了彻底的悲剧,在你吴宽的心中反倒成了好事?!你这是要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
    吴宽面色一板,“殿下日日修习圣贤学问自然就是皇上的好事,大明的好事,百姓的好事!再者说,天下的不义事靠殿下一人管得过来吗?”
    朱厚照眼睛一亮,“不是你吴宽刚刚说的,这些是小善你们不管?你们这些臣子不管,也不让我管,那自然处处是不义事,自然是管不过来!现在你竟又回过头质问我我是否管得过来?真是可笑至极!傲慢至极!”
    说到此处,他更加激动,“吴宽!你不要欺负我是个孩子,不比你饱学之士的口舌之利!本宫就不明白了,怎么一家三口的幸福、两名女子的名节在你吴宽这里就这么不值钱,你的仁厚贤德都学到哪里去了!”
    “张永!”朱厚照大声喊道。
    “奴婢在!”
    “从明日起,你找几个东厂番子,给我盯住吴家的女眷,我倒要看看,这事儿在吴大人这里到底是大是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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