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鏊震惊的微微张大了嘴巴,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太子会有这样深邃的思考,这样深切的忧虑。
    面对这个深刻的问题,王鏊也只能跪了下来,“臣无能,竟叫殿下忧心至此!”
    “哎,王先生不必如此,快起来吧。今日只是你我闲时说说,况且我还没说完呢,你先起来听。”
    “是,殿下。”
    王鏊也非常认真起来,
    应该说是他人生最认真的时刻之一了。
    这些问题,还从未有人这样分析过,尤其又是关乎百姓的切身之利。
    “继续刚刚的话……王先生,咱们就说那日我碰到的那个无钱医病的少年,他若想为母亲治病,便必须得找个差事,否则谁会付他银两?”
    “殿下所言极是。”
    “可他生在穷苦人家,去哪里学得谋生的技艺呢?”
    听到这里王鏊总算是有了个概念,
    “因而殿下才欲置办医学宫?!”
    “也算是吧。王先生细想,现如今民间一边缺大夫,一边又有许多无力谋生的穷苦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少年登科,状元及第,自然是人生乐事,不过状元每三年才一个,剩下的人当如何?况且朝廷不只需要读书人,天下也不能都是读书人。”
    “朝廷还需要农民,否则你我吃什么?需要织布制衣之人,否则你我穿什么?需要大夫,所以有病了才能医治。需要优秀的将军和士兵,所以能抵御外敌。甚至需要专业的官员……便是那杨廷和,叫他当一任知府,本宫还不知他做得怎么样呢!”
    杨廷和:“……”
    话说到这里,
    王鏊如何还能不明白皇太子的心思?
    “殿下的意思是,朝廷要为读书不成的人寻一个出路。”
    是啊,落第秀才要是造反,那可吓人。
    朱厚照点了点头,“便是如此。再有,王先生你想,读书有读得好的,读得不好的;将军有当的好的和不好的,大夫也有医术好的和不好的,岂可知,种田没有优劣之分?养蚕没有好坏之别?优秀的、好的,应当整理成册,形成定例,广为传播。就像好文章,锁起来不让人读岂不可惜?”
    “不错。”王鏊眼睛之中已经从刚开始的迷茫到慢慢射出精光:“这么说来,这医学宫,不仅要办,还要大大的办!把种田之法、带兵之法,甚至是为官之法都要纳进来,由技艺高超的前辈教授,那样既可为不读书之人谋得出路,同时也是为朝廷也多了许多专才。由此才叫……”
    王鏊看了一眼手中的字帖,轻轻捶了两拳,“由此才叫术业有专攻!!”
    这话讲得掷地有声。
    朱厚照忽然站起来行了大礼:“王先生大才!此言真叫本宫恍然大悟!原先本宫总是觉得一片混沌,刚刚听了先生之言,才知症结所在。若真如先生所说,朝廷、百姓皆有福矣!到那时,学宫出去的人,会种地的种地,会为官的为官,会打仗的打仗,那我大明朝岂不是人才济济?哪怕是威震天下,四方来朝亦非美梦!”
    王鏊听完,心潮再不能平静。
    整个人已经开始激动起来,手上的动作也抑制不住,“殿下!臣以为,此事甚重,当办!且要尽快的办!”
    “竟如此之急?”朱厚照感觉自己忽悠过了头,
    银子的事儿,他还没解决呢……
    哪知王鏊像是点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振振有词的说:“殿下有所不知,弘治九年淮河泛滥,朝廷想选任一任知治水、善治水之能员,王琼王大人主持治理漕河多年,颇有成效。可恰逢王大人因病休养,于是满目望去竟无人可选?!真是荒唐至极!若如殿下所说,将治河之法,整理成册形成定例,朝廷又怎会找不出一任治淮官?”
    朱厚照心说,现实中还有这么生动的例子,那你不早点说。害得我费尽口舌跟这儿绕弯子。
    “那这事儿……?”
    王鏊‘嚯’的一下来了个非常正式的儒家大礼,然后声音洪亮吐出一字,“办!”
    第三十六章 宫廷乐趣
    送走了王鏊,朱厚照吐出一口气,露出一个有些邪邪的笑容。
    有时候直直的人是最好忽悠的,
    就像王鏊,你就一门心思的说这事儿对百姓有利,
    哪怕让他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这老家伙,也蛮可爱。”
    朱厚照心情算是舒畅。
    但实际上也有隐忧。
    这件事是非常难的,非常非常难。为什么?
    其实医学宫还好。只是个大夫罢了。
    一旦延伸出去,那么朝廷是不是在这里面挑人为官?
    这就是大事了。
    因为只有读书人,科举出身的,才有做官的资格。
    虽然他们这些人说的是做官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但你真动他们做官的机会试试?
    只不过朱厚照又想布“教育”这个局,因为他岁数小,十年八年的不是问题。
    他不想十年后,朝堂里一眼望去还是一帮老学究。若不布这个局,别说十年,一百年后还是这些人,换了名字罢了!
    他也不能天天的和这帮人斗,更不能强行的推行五百年后的一些理念,因为这帮老学究是执行的人,执行的人和你思路不同,还都是一帮人精。
    那你和他们有的斗了,当个皇帝要把自己累死。
    可若国家和朝廷能有‘新人’,他自然如臂挥使。讲话都有话语权,不必他自己做个什么,就先得单打独斗和老学究们吵上一架。
    所以学宫真正的目的,倒也不是教出几个大夫、将军,而是他釜底抽薪,把住朝政的手段。只是因为见效慢,所以要早布局。
    当然,这只是手段之一,而且考虑的较为长远,于眼前倒也不是关键,可能还不如展现一下“太子一心为民”的用处大。
    也就是王鏊纯粹,不考虑那么多,觉得既然对贫苦的百姓有利,那么便要去做。
    实际上要想改变一个成年人的价值观是世界上最难的事之一。
    就说那吴宽,你说破大天他也不会认可你,他那么大岁数早已有了自己的观念。
    与其这样,倒不如多花点时间在年轻人身上。
    而从医学治病的切入点开始还算不错。其他的就依样画葫芦。
    教育嘛,百年大计。
    只是教种地有些忽悠过了头,大明哪里缺会种地的农民?
    看来王鏊家庭条件不错,还是个城里人。
    这么想着,也觉得有趣,又忽然一撇眼看到秋云竟也偷偷抿嘴在笑,
    她是不常笑的,因为在皇太子身旁服侍,嘻嘻哈哈的乱笑这叫什么?
    所以朱厚照也不常见,此时见了只觉她弯眉细眼,有如荷花初开般的清纯。
    直到太子发现了她,这才赶紧恢复原样。
    “你笑什么?”朱厚照好奇的问。
    “殿下恕罪,”秋云声音偏细,又温柔,向翠鸟一般动听,“奴婢是在想……王大人刚来时垂眉丧眼,听了殿下几句话,今又手舞足蹈的离开,有些有趣。”
    “是这样,所以我才说他可爱。因为纯粹,所以可爱。”
    秋云如今渐渐也敢和太子说话了,就问:“殿下,应是已经想好了这一切吧?”
    “差不多。”
    “当时出宫,也含了这一层考虑。”
    朱厚照摇摇头,“那倒没有,出宫之后,遇到什么便不是我能控制的。不过话是死的,人是活的,可以往自己需要的方向扯嘛。”
    秋云听明白了。
    照此看来,殿下做事从不会为单独的一个目的做。
    便是当初在考虑医学宫的时候,
    已经在考虑农学宫、军学宫这样的事儿了。
    天下间,怎么会有如此聪明的人。
    甚至,在农、军学宫之后,说不准也有另外一层目的。
    不过这就不是她所能知道了,问也不好问。一个宫女,了解这么多做什么。
    她只需为殿下奉好茶就是了,
    天下之大,万民之众,想必将来都在殿下手掌之中。
    说话间,刘瑾入殿来,手里拿了一样好东西,“殿下,这是您之前嘱咐要做的纸牌。”
    朱厚照略有欣喜,“弄好了?”
    早前,他就已经答应过张皇后,要教她一个好玩的游戏。
    皇后在后宫是很无聊的,弘治皇帝还就娶了这么一个妻子,想弄点后宫争斗的戏码出来都没条件。
    所以朱厚照就想到了扑克游戏,
    本来想说麻将,但那个有些复杂,制作需要更多的时间。还是纸牌容易些,梅花还是黑桃就不必管了,印上红、黑、绿、黄这样四个颜色来区分就好了。
    每种颜色十三张牌,搞定。
    而且还不能是阿拉伯数字,这是比较膈应的地方。虽然阿拉伯数字在这个时候已经传入中国,但用的不多,不是主流。
    写上去,皇后不认识。
    坤宁宫近日来也常常会迎来皇太子,
    一般朱厚照会在这里坐上一会儿,和张皇后一块儿吃点点心,聊聊天,讲几个后世的笑话逗她笑一笑,大抵如此。
    今日他也是按照往常的时间。
    带好纸牌,准备去教一个德州扑克。
    它的玩法,某种程度上其实不是简单的靠运气,技巧、表演、勇气,都很关键。
    因为可以诈胡,比如你牌很小,装作很大,吓到别人放弃。
    也可以你牌很大,但是装作小牌,引诱别人上钩和你加注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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