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公子你不必客气,我姓刘、名瑾,是东宫太子的人,此来确有要事。”
    毛语文心思动了起来,看那块牌子,这人是宫里的人不假,既然是宫里的人,那么是东宫太子的人也不假,因为宫里的人规矩大,冒充这种事轻易是不会有的。
    但即便都是实话,诚意满满,这毛公子叫得还是让他觉得很警惕,毕竟他什么地位,人家什么地位。
    所以也只能见机行事,“小人见过刘公公,小人在刑部领的是看打牢的差事,是不是……牢里关着的什么人……冒犯了公公?”
    “不是。咱家此来是奉了殿下的旨意,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刘瑾招了招手,凑近了说,“听闻毛公子出身南宁伯府?”
    毛语文脸色大骇,跪下说:“公公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人,小人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至于南宁伯府,小人贱命一条又怎么敢高攀?”
    “唉。”刘瑾见他如此熟练的否认,估计是被教训的怕了,出了门便对自己的身世一点儿都不敢声张。
    “那便说正事吧,有关你身世的话,等你将来当着殿下的面,再说不迟。”
    毛语文心思在抖,他这是和当朝太子有了关系?!上天会赐他这种机缘?
    “请……请公公吩咐!”
    关乎到自己的命运,即便熟练如毛语文也还是紧张了,听着就像喉咙都干了。
    刘瑾也不浪费时间,他还要赶回宫里呢,于是先将背景介绍了一下,最后说道:“京里的那些鞑靼人你是知道的,他们在买什么东西你知道么?”
    “小人,小人不知。”
    刘瑾原谅了他的谨慎,自己说道:“铁器,连一口锅都不放过。你要做的,就是去摸清楚,我大明朝是否有什么人和鞑靼人碰头,暗中交易朝廷违禁之物。但有发现,立即禀告东宫,毛公子的命运立马翻转,甚至就是重入南宁伯府也不是不可能。”
    毛语文刚听前半句,便觉得此事真是难如登天,他一个牢头最多就是会搞些算计人的小便宜,怎么能掺和到朝廷和鞑靼人的事情当中去?
    所以已经开始动心思想着怎么推脱了,
    但听到后半句,心灵则如被一阵狂风吹过,震撼激动、难以自持。
    那是他一辈子难以忘怀的耻辱!
    “小人领命,但请公公给小人几名机灵得用的人!小人一定马上追查!”
    刘瑾露出笑容,“人,明天就到。你家这里,我会让人时时看着,如果有什么进展,就在门口挂上灯笼即可。”
    ……
    ……
    刘瑾走后,
    毛语文冲进家门,反手上锁。
    接着人爬到床底下,先是推开一个木箱,露出一块活动的木板,他掀开木板拎出一个木盒子出来。
    木盒子是有三样东西,一样是他娘亲留给他的遗物,放着不动,还有一样是一把精美的短刀,锋利异常,上面有大雕的图案,栩栩如生,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兵器,他把这玩意儿塞到怀里,随后又带上这些年存的银子,一共三百两,这次只拿一百两出门。
    拿好这个之后他便吹灭了油灯,准备关门出发,临走前还从门后又抽了一张烧饼塞在嘴巴里。
    他要去的地方,是自己的长官,刑部大牢司狱褚真的家中。
    这个人说是他的长官,更准确的说是他的师傅,这么多年得褚真照顾,所以他活得还行,也算他自己心思机灵,嘴巴能说,把两人的关系混得叫一个亲密无间。
    所以钻进他家的路闭着眼睛都能走完。
    两人钻进一个屋子里,
    “……你要知道鞑靼人在向谁买东西?”褚真觉得讶异,“你一个牢头儿知道这个干什么?”
    毛语文带着真诚,说道:“师傅,我叫您一声师傅。这事儿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它牵涉的……太大。监督您的提牢官,您觉得他是个官儿吧?跟这儿比起来那就是芝麻绿豆大小。”
    “我是天地间的野孩子,无牵无挂的,师傅你不一样,所以最好不要问我问题,只告诉我就行。”
    褚真一听这语气,“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
    “是遇着事了,但不是坏事。”毛语文搓了搓鼻子,语气中竟还带着几分野性和兴奋,“好了师傅,时间紧张。我记得咱们去年抓进来的那个两淮盐运司运判李淳提到过,说咱大明朝有些商人那是富可敌国,似乎做的就是关外的生意。那个李淳后来被人替了出去……”
    “诶!”褚真呵斥一声打断了他说话。李淳这个人不在毛语文负责的那片区域,他本以为这个家伙不知道,没想到还只是没说。
    “便不能找其他的路子吗?一定要从这里入手?”
    毛语文说道:“此次来我大明入贡的据说是那个小王子的三子巴尔斯博罗特,虽说是个北虏的王爷,但那也是王爷,住的地儿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防护,您让我去那种地方探听消息?”
    “师傅!”毛语文急了。
    “别催,”褚真起身开了门,左右看了看之后说:“告诉你我的命就要担着干系。你要么也让我和你一起去,要么你便不要从我嘴里套出消息。”
    “这我哪里敢?”毛语文炸了毛,“你和我一起,不就是我将上头交代我的事情又与你说了?到时候别说我,师傅你也活不了!您就信我一回,只要找到那个李淳,我杀了他不就是了?”
    “那……那行吧。”褚真想了想,“你往北走,去大同,打听一个叫宁五仁的。”
    “谢师傅!若我能活着回来,一定报您的大恩大德!”
    ……
    ……
    第二日一早,毛语文花了重金在靠近皇城的地方,选了官家人常去的玲珑酒楼二楼视野开阔的位置,等了许久,约莫接近中午的时候忽然一声高亢的呼号传来!
    “想我堂堂大明,天朝上国,礼仪之邦!一国储君,竟然下旨停了招待外国使臣之银!小民之家亦知尽地主之谊,况一国乎?!”
    百姓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上菜的小二把脑袋凑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回来还和毛语文瞎聊,“那帮大人在叫什么呢?”
    “和你我一样,为了几两碎银。最近京里不是来了500个鞑靼人吗?他们吃的喝的原本都是国库掏钱,现在,太子下旨停了,要把这钱省下来,叫那些鞑靼人自己掏钱。”
    小二一愣,随后说:“这不是好事吗?那些大人叫什么?”
    “我也不懂,大概……是丢了面子吧。”毛语文挠了挠脑袋,这一节他是想不明白的,在他的观念里,面子也不值几个钱,像他,要是一定要留着面子,那可能会丢了命。
    不过这样一来,刘瑾昨日所说的事都得到了验证。
    殿下其实不止要停这笔银子,还要挖一挖谁在和鞑靼人做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那一位……的确是个聪明人,
    可惜,这里的戏他是看不到了。
    而上演这出大戏、又颇为无奈的角色之一,鸿胪寺卿周度正面对着鞑靼使团的首领、达延汗三子巴尔斯博罗特的那张臭脸。
    等到周度说完,他很是不可思议的反问:“周大人,大明皇帝这是何意?我大元大可汗是想着两国交好,这才派我前来。如今,你们礼仪之邦就是这样的诚意吗?”
    周度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道旨意都不是他的本意。
    但圣旨在前,只能做不能说。
    “三王子,这是圣旨,你冲我再多吼叫亦无用。我周度是大明的鸿胪寺卿,自然是尊我大明皇帝陛下的旨意而行事。”
    “啪!”巴尔斯博罗特气得涨红了脸,“你们这是侮辱我!侮辱我大元大可汗!回去后我必定向我的父汗如实禀告,将来兵戈相见,希望你们的皇帝陛下还能有勇气下这样的诏书!”
    说起来,大元大可汗这个称号是小王子上表之中的自称,第一次有这个提法时,满朝文武官员还就此展开过激烈辩论,认为小王子‘书辞悖慢’,以敌国自居,当然讨论到最后是觉得‘不必深究’。
    周度自觉理亏,底气不足,再加上巴尔斯博罗特的语气傲慢至极,令他也觉得有些受辱,所以便不想与他继续纠缠,直接拍案而起,就这么走了。
    反正我只是传个旨意,你要是不满意,也别冲着我!
    “我要见大明皇帝陛下!”
    周度不理他了,玩了一手消失。
    而在外间、京城的街头,一队一队的士卒持枪而出,他们像是一夜冒出来的一样,在街道之上来回巡逻!
    巴尔斯博罗特一看这架势,心中一惊。
    与此同时,屋里走出一个扎着辫子的少女,“三哥,可是你做了什么?为什么外边那么多的明军士兵?”
    “你先进去。”巴尔斯博罗特眼神中多了几分忧虑,“得去提醒一下格尔舒他们,明廷有这样的变化,应该是和他们那个近来大出风头的太子有关系。据说,那个人聪明绝顶,智谋百出,如果顺利登基,将来必定是父汗的心腹大患!”
    这一点,少女自入了关之后也渐渐听了一些了,有的人说大明的下一位帝王像仁宗,因为他宽厚待人,有怜悯之心,也有人说他像太宗,因为他行事果决,手起刀落,这才没多久,就有大臣死在他的刀下了。
    当今圣上登基十一年,也没杀过几名大臣。
    “我觉得这个消息比咱们购买再多的布帛铁器都要重要。三哥,咱们要忍,要活着回去告诉父汗!为了这几个银子起了冲突,我们和部族的勇士都会白白送上性命,那个太子和现在的大明皇帝不一样!他是会杀人的!”
    巴尔斯博罗特握紧了拳头,“也不必害怕。父汗几十万的勇士就在大同关外,他们也不敢拿咱们怎么样!”
    “可父汗连大明出了这么厉害的太子都不知道!汉人有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要父汗在不知道敌人有变化的情况下作战吗?!”
    “那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侮辱了!我一定要见一见大明的皇帝!”
    ……
    乾清宫已等了两日了,
    这两日宫外不时就会来奏报:
    鞑靼使团听了圣旨,虽怒,却毫无动作,只说要进宫觐见。
    弘治皇帝如今心下大定,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外交光荣时刻’,年轻人、又是皇帝,怎么会不好面子?
    他是受了鼓舞,心中带着激动,
    但朱厚照比他冷静的多。
    甚至有些失望,看来这些所谓的勇士,比铁木真忽必烈、皇太极多尔衮时代的那种北方勇士都要差一些。所以说在历史上没有取得这几个少数民族领袖的成就。
    达延汗这个所谓的中兴之主和真正奠定基业的开国之君相比,也还是差了些。
    “……看来,他们也生不出什么骚乱。”朱厚照说着还看了看谢迁,
    这位东阁大学士本来是担心皇帝那道旨意一下,鞑靼人会闹点什么动静来着。
    但谢迁也有话讲:谁知道你为这五百人,找五千人在外边儿看着?!
    “本宫先前就说过,在我大明都城,区区五百人,他们能如何?”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看拳头的大小。
    但那道旨意,是皇帝要强行发出,其实许多人都不满意。
    便是在暖阁之中,亦有左都御史戴珊进言,
    “殿下天纵之资,固然可以料定到小王子有侵犯我大明之野心,但有今日之举后,将来必然会有人说,小王子之所以进犯,乃是因为我们礼数不周,故意激怒小王子。”
    这是说这个办法实在不聪明。
    朱厚照奇怪,“小王子不是一直在犯边吗?何以会说是因为本宫的原因?”
    戴珊回说:“殿下可知,王威宁(王越)威宁海大捷三年后,小王子率三万余骑寇边,正是对威宁海大捷的报复。因而当时即有人说,这是开大衅于边。自此,边境无宁日,士马疲弊,馈运耗竭,公帑私蓄皆赤立,边民荼毒有不忍言,而武阶冗滥亦不可胜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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