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在想,他是不是得广撒网……没有仪器,除了这个办法以外似乎也没什么好法子。这其实还好办到,问题是万一他真的也生不出孩子,那可怎么办?
    皇家子嗣传承是天字第一号事件,弄得不稳当是会影响到朝堂稳定的。难道要把嘉靖皇帝接近宫里来?
    那可是个自私败家的主儿。
    正在思索之间,他和刘瑾走到后花园一处竹林与假山,还有溪水哗哗流动,除此之外倒也安静的很。
    所以他们一走进来,就听到有太监和宫女悉悉索索的声音,
    刘瑾脸色巨变,宫里太监和宫女有的会结为对食,该不会是这样叫陛下给撞见了吧?
    正欲有所动作时,皇帝伸手阻止了他。
    随后朱厚照又缓步靠近石头,想听得更真切些。
    石头后面,竹林隐蔽处,
    有个女声,“人家顾侍郎是陛下跟前儿红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接着是个男声,“这人呐眼睛是黑的,心是红的。但是眼睛一红心就黑了。手底下过了百万两银子,自己却只能拿那么一点可怜的俸禄,谁不会动心思?”
    女声又问:“你又如何得知?”
    “也是一个扬州的亲戚提醒咱家。还请咱家去和皇上告发,开什么玩笑,咱家一个小小的尚膳监主事太监,说什么皇上能信?咱家可不敢掺和这事儿,顾侍郎,那是皇上跟前儿红人!”
    朱厚照听到这话内心震动莫名,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顾佐在扬州贪腐、还引起了民怨了?以至于有人想通过宫里的路子来扳倒他。
    人性这东西,他这个成年人本身也是了解的。的确,手里花出去几百万两银子,说不准真会眼红。
    刘瑾似乎也知道事情不小的样子,二话没说,跪在了皇帝的脚下。
    第三百四十九章 发怒
    “陛下!那两个不知好歹的东西竟敢在宫里乱嚼舌头根子,奴婢这就去割了他们的舌头!”
    皇帝已经不似之前一般慢悠悠的走路,现在带风,一路奔向乾清宫。
    至于刚刚后花园之事,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更没有在那个尚膳监的主事太监面前亮出身份。
    不了解皇帝的人还觉得应当是没什么大事,听了就像没听到一样。
    但刘瑾知道,不仅是有事,而且事儿大了!
    “谁也不许!”
    皇帝听到他的话,转身恶狠狠的说,“如果这个主事太监说的是事实,凭什么割人家的舌头?如果他说的不是事实,那么必定还有内幕,你割了他的舌头,他还怎么交代?”
    “那……”刘瑾再动心思,“那奴婢先找人将其捉起来,严加看管!”
    这个老太监心里慌呀!
    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说到底宫里没根的人都该他管,如今这事还不知道多大风暴,他自然是担心的紧!
    朱厚照紧蹙着眉头,
    他其实不担心宫里的这些破事,上万名太监集中在这里,心里复杂又坏的人不知凡几,他也不会指望这些人都是什么老实人。
    但顾佐不一样,对于顾佐他倾注了不少希望。
    实际上,作为皇帝碰上这样的官员,很难不对他倾注希望,如果这样的人才还不重用,真不知道还该重用谁。
    可……
    历史上类似的事情也多次发生的。
    就像雍正皇帝,原先多么喜欢年羹尧,后面又将其折磨的生不如死。
    “刘瑾,你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朕知道宫里宫外人人都要给你一个面子,你知道的事或许比朕还多。朕现在别的也不提,你与朕说实话,就你所知,顾礼卿在私下人究竟为人如何?你相不相信他贪了?”
    刘瑾‘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所谓伴君如伴虎,便是类似这些问题,一个回答不妥就是身首异处!
    “陛下,奴婢一心侍奉陛下,不作其他心思,与外臣也极少接触,再者,外庭文人心高气傲,本身也瞧不上奴婢这个无根之人,奴婢除了陛下,心里头也不想着其他人了!”
    朱厚照略显不耐烦,“朕不是叫你表忠心,朕是在问你信不信顾礼卿贪了!”
    “这……”刘瑾心思急动,“知人知面不知心,顾侍郎究竟有没有贪墨,奴婢也说不好。不过奴婢却听说,私下里顾侍郎的官声极佳,绝非颟顸贪心之官。若是……若是陛下心中实在疑虑,奴婢这便可以去将那两人唤来,令他们一五一十的交代事情原委。”
    朱厚照心思还比较浮躁,他否定了这个提议,“此事朕觉得有些蹊跷。且朕还未想清楚,这个时候不宜决断,便先不去管他们,你也不准打草惊蛇,等朕想好再说。”
    “奴婢遵旨。”刘瑾心还颤着。
    对于皇帝来说,心乱且怒的时候,不轻易做决定。这是他的习惯。
    所以他自顾自的回到乾清宫静躺。
    近来也算事情多了,周彦章不知道能不能打赢,盐法也要改……
    他一个后世灵魂,在这个时代走到这个程度,其实很多事也已经身不由己。前路茫茫,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给他类似的经验,且改革的阻力本就极大,路走得对不对就是他自己也有疑虑的时候,只是靠着‘决不可半途而废’的信念支撑。
    当然,他想要恢复中原王朝盛世光景的愿望始终没有改过。
    不管这条路上,他要杀多少人。
    某个瞬间,他又想,其实不管怎样,他毕竟还是皇帝,封建时代,皇帝掌握生杀大权,是站在天下顶峰的人。
    对的,他是皇帝,苦闷的不该是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强大一个国家,他应该是做这种带劲的事的人!
    而再回归这一次的事件,
    说来说去,顾礼卿就是贪与不贪这两种可能。
    不贪,那么自然无事发生。
    贪了,那就给其惩戒。
    有什么的,天下是他的,不是顾礼卿的,以往没有这个人一切也还是好好的,又能怎么样?
    而他估计,宫里忽然传出这件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不过……假若是假的,又会有怎样的逻辑在其中呢?
    想到这里,朱厚照眼睛猛然睁大:的确是有一个。
    顾礼卿这一次为了盐法的事一定会得罪很多人,被他得罪的人里头自然就有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的。
    如果有这种动机,那么会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但这些都是他的猜测,不管怎样,太监敢乱讲的可能性小一些,所以他贪墨的可能性还是大一点。只是顾佐被陷害的可能性并非为零。
    作为皇帝,他手握大权,而这份权力有时候也要谨慎使用才是。
    “来人。”
    屋里有声音,
    刘瑾急急忙忙滚了近来,“陛下,奴婢在。”
    经过一番细想与冷静,朱厚照这个时候已经恢复他原来的样子。
    有件事他要司礼监去做……
    但……刘瑾其实也不老实,在这种特别关键的时候,他心中对这个人多少有些疑虑。
    所以临时换了想法,“去将尤址叫来。”
    “是。”
    刘瑾心里嘀咕,但他不确定皇帝怒火有没有消掉,所以这个关口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多说。
    尤址那边动作也快,半分都不敢耽搁。
    到了之后,按照旨意,除了他以外,其他人都不能够进去,甚至四周都不能够有人靠近。
    “奴婢尤址,参见陛下!”
    朱厚照拖着长衣,从龙椅上走下,“宫里尚膳监的主事太监……你暗中去了解一下这个人,记住不要叫他察觉,最好是能在他身边放一个人。看看他平日里与什么人接触,有没有外庭的关系。必要的时候,你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排他出宫。”
    尤址听得仔细,“陛下,这件事需不需要刘公公知晓?”
    “若是要他知晓,朕找你做什么?”
    “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安排。”
    朱厚照的想法,如果这个主事太监说的是真的,那么就可以把顾佐抓起来,如果他说的是假的,也可以把顾佐抓起来,
    抓起来……看看宫内的太监会是什么反应,是不是与外面什么人勾结。
    其实前几天,韩文的奏疏也有些奇怪,或许也会与此事有关。
    反正现在处处透着不寻常,让朱厚照心中多少有些不详的预感。
    ……
    ……
    扬州,
    顾佐收的是司礼监的令信,令他启程回京。
    这倒是还好。
    主要是他之前派出去的刘大刘二还没回来,所以让他不得不多等了一天。
    刘大刘二回来以后径直去向他禀告情形。
    刘大说:“我们二人沿途查看,现如今民间正盐极少,最多三成,而私盐泛滥之势则难以阻挡。有些传自祖上的盐商,明明有几代经验,但是因为手中盐引难以支盐而破产。据他们所言。”
    “原本朝廷规定四品以上的大人们及王、公、伯爵等贵人之家都不许领取盐引,可是自正统之后,这条规矩渐渐形同虚设。大人、贵人们有一百种方法获得盐引,而且他们还害怕辛苦,自己不肯费劲巴力地跑腿做生意,只想着把盐引高价卖给普通人,如此一样可以赚得盆满钵满。”
    “并且贵人所卖出盐引的价格也有不同,若是有足够能量的人出面,尽快到盐场支盐,则盐引的价高,若是品级低些,盐引的价格自然也就低。所以每一个做得起来的盐商,其背后都有朝廷的贵人。”
    刘二接上,“朝廷设置的运盐使司里的官员也大多不是好人。朝廷承认了‘余盐’存在以后,有司早年还会用米、麦收购‘余盐’,再转手给持有盐引的盐商;后来米、麦储备不足,大明宝钞无人愿用,灶户享有的赋役豁免更是名存实亡,有司便规定,只许灶户纳银代盐。”
    “可灶户本就缺吃少穿,哪里还有银子用来抵赋役?无奈,灶户就只得把私下里生产的盐售给私盐贩子,换来生活所需的银子,并将其中一部分银子上缴有司,艰难度日。即便如此,还是有许多灶户家破人亡,灶户逃亡之事也时有发生。”
    顾佐越听越是生气,这么说起来,其实朝廷的盐课已经成了完全没有规矩的地方。上上下下的人盯着盐课这点儿银子,大家根据自己的权力来决定收入的多少,最后就是朝廷盐课越来越少。
    权力越大的人活得越滋润,而普通的灶户已经被欺压到不得不逃亡以求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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