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准备已经做完了,就是将你身边的人召还。”
    朱厚照快速说道:“伯安,你趁这段时间在京里抓紧休整,五日后,朕再给你两卫兵马,并紫荆关已经派驻的两卫。一共四卫两万人,全部归你节制。
    你去以后,挂西征将军印,不止山西,北直隶西北部凡有乱象,都要及时平定,至于紫荆、倒马等险要关隘如何防守,你可自己仔细斟酌后决定。”
    王守仁哪有二话,坚定说道:“微臣,领旨!”
    严毕云仔细想了一下,皇帝的处置算是很妥当了。
    因为他没有证据,从朱厚照的角度来说,不能立马就下旨抓人,打草惊蛇是一方面,万一最后整件事都是乌龙呢?
    现在一方面召其入京,一方面排兵布阵。
    前者是逼迫他、打乱他们的计划,后者是以防万一。
    而且假如最后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也没有任何问题。
    天子下旨召一个都指挥使入京,这有什么问题?
    调动几个卫所的将校也不能证明什么。
    至于王守仁,调他入京的旨意年前就下去了。
    所以这样处置可以应对任何一种情况,基本上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只是还有一点……
    “陛下。”
    “嗯?”朱厚照已经回到龙椅上坐下,“怎么了?”
    “大同镇之兵,是不是也要防范?”
    王守仁解释,“陛下已经防范了,大同至京师,紫荆关是必经之路。”
    因为走宣府那一条路,那还没到京师先要被宣府之兵拦一下。
    严毕云是一个提学,不懂这些也是寻常,朱厚照没有纠结太多,他是奇怪,“边镇因屯田之事而哗变朕尚能理解,山西都司的各个卫所并不在清屯之列,他们为何起事?”
    王守仁宽慰道:“陛下何需为几个反贼苦恼。便是同母所生的亲兄弟亦有贤与不肖之别,因而有时出几个野心之辈想趁乱行事也是难免。陛下德行仁厚,官民皆知,仅靠这几个狂徒,掀不起什么风浪。”
    “行吧。”
    王守仁看皇帝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他略微考虑之后还是决定自己说,“陛下,还有一事。”
    “什么事?”
    “沈王。”
    “啊,沈王……”朱厚照长叹出声,一直摸着下巴。
    “臣以为,既然已事先得知,应当派人加强沈王府守卫,以免天家血胤,落于敌手。”
    唔。
    朱厚照哪里会想不到,
    他是装糊涂,想着干脆狗咬狗,还能给他解决点麻烦……
    但是王守仁那是历史留名的人,肯定不会遗漏。
    “啊,要是朝廷忽然加强了守卫,惊动了反贼又怎么办?”
    王守仁也装糊涂,他只劝说,“若是事后天下之人知道陛下护卫了沈王,必定会称赞陛下为君之仁。”
    他还有后半句没敢讲:免得背上对藩王严苛,而不顾亲亲之道的恶名。
    所以说有时候历史也挺有意思,一个人做出一件事,真的是因为他本来想做吗?
    朱厚照不好多做反驳,反驳多了好像给人一种恨不得朱家王爷快点死的感觉。
    “朕可从来没有说,不护卫沈王。”
    “微臣妄言,请陛下恕罪!”
    朱厚照被人说中心思,而后还强行厚脸皮否认,即便是他这样不要脸的人也有些尴尬,主要是他觉得以王守仁的聪明,肯定心里和明镜似的。
    于是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好了,起来吧。许久未见,不要一开口就说什么治罪不治罪。咳咳……”
    说话间连眼神都有些躲闪。
    看得一旁的严毕云目瞪口呆。
    王守仁总督河套,必然是皇帝心腹之臣,这一点严毕云也是知道的,不过他没想到皇帝和王守仁之间的关系竟然给他一种亦君臣亦好友的感觉。
    而且整个应对山西事件之中,给了他极大的兵权。
    这份圣宠,当真是令人艳羡。
    “严爱卿。”
    “啊,臣在。”
    这家伙开了小差,冷不丁的有些反应不及。
    “你还有事否?”
    逐客了。
    严毕云心领神会,“回陛下,臣无事要奏,先行告退。”
    “好,那你退下吧,一会儿会有锦衣卫找你,你不要露面,无论是亲朋还是好友,一个都不准见,一句话,除了今天见到你的,不允许有人知道你回京了。
    此番你也算立功,就算最后无事,那也是拼死传递了消息,这份护主心切朕会记得的,正巧路途辛苦,便趁这段时间好好歇息歇息。”
    “臣岂敢居功。”
    皇帝点点头,就这么看着他离开。
    不过严毕云有些不明白了,我走了……怎么王守仁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那当然了,朱厚照是要留他的。
    果然,人走之后,皇帝走下台阶,亲自搀着王守仁,“伯安,你可叫朕想得苦啊!”
    额,王守仁自知恩重,尤其回想刚刚自己竟然让皇帝都不好意思起来,关键皇帝还全然不在意,于是心中愧疚,
    “臣粗陋之才,不堪陛下如此重信。”
    朱厚照心说,那可不成。五千年历史就两个半圣人,王守仁还不是那个半,是完整的一个,他要不重信,那堪比赵构杀了岳飞,他这个皇帝就是再差么,也不能和宋高宗齐名吧。
    至于刚才的事,王守仁确实占理,他那样考虑……确实是更有大局观。
    朱厚照承认了这一点,而且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不如王守仁,这多正常一事。
    不过这会儿靳贵忽然从侍从室里小步迈进来,他不算特别镇定,而且也很少这样突然进来。
    “陛下,王阁老在殿外跪求召见!”靳贵双手举过头,手中是一封奏疏。
    “哪个王阁老?”
    “济之公,他还领了四个儿子。”
    这唱得什么戏?
    朱厚照奇怪,眼神示意了一下尤址,老太监迅速去拿了过来。
    一看奏疏,他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还真有人在京中挑拨谋逆案,“火盆搬来。”
    “是。”
    朱厚照把奏疏合起来,就着火盆中的火苗点燃,火焰跃动,照亮他沉静的脸庞,“去告诉王先生,朕已经知道了此事,奏疏也烧了,让他就当没有这回事,他没入宫,朕也没见他,其中之事一字不许透露,原来该如何,之后还是如何。”
    靳贵不知道里面写得什么,所以也听不明白,反正原话转述就行,“是。”
    王鏊其实吓得不轻,他本以为会有雷霆之怒,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他的长子腿都打颤了,最后也被闹得一头雾水。
    “爹,陛下这是何意?”
    王鏊也摇头,天子心思深不可测,就算是他也不是全都能猜透的。
    “遵旨,回府吧。”
    第五百九十七章 秉烛夜谈
    朱厚照和王守仁谈了很久,当初那个抻着脖子一定要上疏的热血青年现在已完全成熟了。
    而如今的军屯清理其实要说追溯,确实是追溯到王守仁当年的那封奏疏。
    弘治十二年,王守仁到现在都还记得这个时间。
    朱厚照觉得王守仁知识渊博、见解独到,而王守仁则觉得皇帝高瞻远瞩,十年前就筹谋此事,可怜他当时那么不知轻重。
    以如今推进此事的难度来看,弘治十二年若要真的遵了他的谏言,各个边镇都该乱了,而最终的结果就是好一点,那也是半边天下大乱。
    因为那会儿并没有这么多的精兵强将弹压着。
    想及此处,王守仁万分羞愧,他对皇帝说,“臣当年年少而意气用事,险些误导陛下酿出灾祸,数月以来臣每每想起,既觉得羞愧,又觉得痛心。陛下当年不纳臣之谏,才是圣明之举。臣,臣差点误国啊!”
    能得王守仁一句吹捧,朱厚照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小舒坦的。
    不过公正的说,王守仁是受时代局限,他呢,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所以要说高明那也不见得。
    只小小得意一下就好了。
    “伯安在贵州待了六年还是七年?刚开始时,应当很不理解吧?”
    “臣不敢。”
    朱厚照深深叹息一声,“其实朕今时今日做许多事,还是不被理解。以往也是,便说开海,阻力何其大也。朕还记得,是派了王先生总督浙闽两省,并着剿匪、抓人多种手段才强推了此事,当年浙江士绅哪里是朕想得罪他们,而是不得不得罪,你就是浙江人,怕是当地现在提起来还不服呢吧?”
    王守仁知道皇帝在他面前肆意了一些,但他不敢肆意,“就算当年有,但是看到开海的好处,现在也都理解了。”
    “是啊。若不是开海,骑兵、京营每年多出的那一百多万两银子从何处出?没有这些,怎么打得败鞑靼人?打不败鞑靼人,北方边疆不稳,咱们君臣还想清理军屯?哈。”
    朱厚照笑着摇头,“说不准明天就传来一个内外勾结的消息,那种时候才叫真正的乱呢。”
    这些话,朱厚照几乎没和谁讲过。
    因为他身边的这些老头子,你讲了他也不理解,还不如不讲。再者他毕竟是皇帝,身份上有悬殊,叫他这么说‘心里话’其实有些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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