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之间,久违的默契仿佛穿越几十年岁月,骤然又出现在她们之间。那种明了彼此心意,一个眼神便知的感觉一如当年。十三年的隔阂,像是须臾间散了去。多少感慨多少无奈,全都化成了一眼多年的回望。
    李相仲和李相如自然没有察觉到她们的异样,李相如忙着和张太医交换着眼色,而李相仲的目光则在熙和郡主身上。
    熙和郡主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自然是不能进内室。她和长公主留在外间,老太妃则带着李家兄弟二人和张太医进去。
    他们一进来,谢姝看得更清楚。
    为首的人身形略瘦,长相俊朗而温和,应是安王之子李相仲。后面的华服男子身量略壮,眉间带着几分傲气之人,想来就是宁王世子李相如。
    两人的腰间,同样挂着一枚碧绿冰透的玉佩。
    他们四只眼睛齐齐看向床上的人,恨不得将萧翎的脸盯出一个洞来。
    太医们在老太妃允许后,上前给萧翎把脉。把脉的结果都一致:那就是萧翎确实中过蛇毒,且毒已解。
    这个结果让有的人满意,又让有的人不满意。满意的是萧翎确实中毒,不满意的是解毒及时,所有的算计已成,又被人化解,这才更让人恼火。
    李相如明知故问,“这几年,章也与萧翎形影不离,怎么萧翎这一出事,他反倒不见踪影,实在是不像话。”
    “二殿下有所不知,章家小子家中有事,昨夜已经离开。”老太妃回道。
    做戏做全,章三确实昨晚就离开了王府。
    “章家能有什么事,我瞧着章相精神气十足,可不像是家里有事的样子。章也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萧翎出事之后着急忙慌地走人,着实让人费解。”
    “章家的事,臣妇不便多问。”
    李相仲打圆场,道:“二皇弟莫要无乱猜测,万事碰巧也是常有,可能事情便是如此之不凑巧。”
    “大皇兄不愧是大皇兄,宽厚之名当真是名不虚传,倒显得我多管闲事。”
    “二皇弟过奖了,都是世人谬赞而已,比不得二皇弟你的骁勇之名,连皇祖父都对你赞不绝口。”
    安、宁两王争储多年,早已是面和心不和,所以李相仲和李相如这对堂兄弟,最多也只有面子情。若不是有外人在场,他们恐怕连面子情都不会顾。
    老太妃适时开口,道:“两位殿下,这下你们该放心了吧。”
    这个放心可不是字面上的放心,而是话里有话。
    李相如心有不甘,也只能作罢。
    李相仲还是一脸温和,很难让人把他往坏处想。
    兄弟二人出了内室,李相仲对老太妃说:“既然萧翎没事,我确实是放心了。眼下萧翎还未醒,我不好在此多作叨扰,等他过些日子身体好转,我再来看他。”
    他说完这话,又问长公主是否需要自己护送回去。
    长公主摆手,示意他不用管自己。
    他一走,李相如也不好多留,也跟着告辞,临走之前还不甘心地看了内室一眼。
    李家兄弟俩一走,屋子里都跟着凉快了一些。
    老太妃犹豫着,最终还是开了口,“臣妇这些年闲来无事,煮茶的功夫倒是精进了不少。殿下若是不忙,不如坐下来品鉴一二。”
    她出此言,示好之意十分明显。
    长公主今日能登门,自然也是存了相同的心思,一听说她要煮茶给自己喝,正中下怀之下哪有不应的道理。
    这里是萧翎的住处,老太妃当然不会在这里招待老友。
    当她们离后之后,谢姝依然没动。
    她心里什么也没想,脑子也是空的,猛地一抬头,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萧翎。
    白色的单衣,苍白的脸色,以及如墨的发,似一轮明月骤然出现在眼前,一时间让人惊艳到晃了眼睛。
    “世子爷,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你刚才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谢姝看着他,似有不解。
    “我祖母从未提及过,想来那只是她和长公主曾经的一句戏言,你不必当真。”
    “世子爷,您真的不必同我解释。我有没有当真一点也不重要,我当时就是太吃惊了,别的什么心思都没有。真的!”
    为怕他不信,谢姝举起手来。
    “世子爷若是不信,我可以发誓。”
    他压着眉眼,目光直入人心。
    谢姝眼神不避,回应着他。
    良久,他低声道:“谢姝,你以后若有什么事,告诉我。”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不是石榴姑娘,而是谢姝。
    谢姝睫毛一颤,垂下来,“我能有什么事,我父母双全,家庭和睦。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却也是康顺人家。我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官之女,最大的烦恼就是害怕被你们王府的富贵迷了眼,他日我归家之后,这唯一的烦恼也会消失,哪里还能有什么事。”
    “王府的富贵若真能迷了你的眼,那你何不……”
    谢姝心一跳,连忙打断他的话,“世子爷,时辰不早了。您让我做的事我也已经完成,我该走了。”
    他抿着唇,看着她冲到了屏风后。
    很快屏风后传来窸窣声,一如风吹着树叶,在人的心间摇曳不停。那不间断的细碎声音,似无数叶尖在撩动着他的心壁。
    “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我只知道他们身上没有藏东西,别的我不敢妄议。皇储之争和朝堂之事我不懂,更不敢胡言乱语。但我方才瞧着他们都佩戴着相似的玉佩,安王世子的那枚与您之前让我找的东西有着一样的刻纹。”
    她说的东西,是指在白萋萋房间里发现的那块令牌。那令牌上的刻纹与李相仲玉佩上的图案几乎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白萋萋极有可能是李相仲的人。
    “当年圣上得了一块极品冰种,命人打造出四枚玉佩,分明赏赐给当时的三位皇孙,皇长孙李相仲和皇次孙李相如,还有重元太子之子三皇孙李相尧。但最后一枚,则赏赐给了长公主刚出生的孙女。”
    重元太子自小体弱,英年早逝。因为他的早逝,才有安、宁两王的储君之争。玉佩的事很多人都知道,那时曾引起过不少争议。
    原因无它,只因当时圣上的皇孙不止三人,李相仲和李相如都有胞弟,更别提庶出的皇孙们。但圣上越过自己的孙子,将第四枚玉佩赏赐给了长公主的孙女,可见对长公主的看重。也正是因为那枚极其罕见的玉佩,才能在月城被屠三年之后,还可以将定远侯之女寻回。
    “这事我也听说过,但那令牌又是何物?”
    “那东西是李相仲的私令,可号令他的私卫。”
    “那么贵重的东西,他怎么会给白萋萋?”
    谢姝已套好自己的衣裙,出了屏风。
    萧翎望着她,目光晦涩。
    她有些莫名,“世子爷,您说吧,我听着呢。”
    如此模样又乖又娇,一时令萧翎怔了心神。
    半晌,萧翎才道:“正是因为东西贵重,收到之人自会以为自己在他心中必是独一无二,对他所求之事,无不全力以赴。这样的伎俩,他不止一次用。”
    “他有好几块那样的东西?”
    “不是,仅此一块。一旦对方没有利用价值,他便想方设法收回。”
    谢姝暗骂一声渣男。
    这手段真够卑鄙的。
    养在深闺中的姑娘们几人见过这样的手段,得了如此贵重的信物,还当自己何等被人看重,所以才会拼尽全力帮助对方。
    “何为渣男?”
    “就是坏得掉渣的男人。”
    萧翎垂眸。
    “你放心,我绝不会那样。”
    谢姝:“……”
    她放什么心?
    简直是莫名其妙。
    这时一个侍卫来报,说是长公主和熙和郡主要见府里所有的姑娘。
    她一听这话,急忙走人。
    屋里屋外两重天,一个凉一个热,没走多久身上就出了汗。内衫被汗浸湿,贴在皮肤上,又闷又湿又难受。
    哪怕是行至无人之处,她也不敢有任何的思考。
    夏日惨白的太阳灼烤着万物,她的心仿佛被放在烈日之下日晒。时而热得想流泪,时而又痛到想大喊。
    一路疾行,紧赶慢赶到了梧桐院。
    院子外,谢韫在四下张望。
    看到她走近,松了一口气,“你总算来了。”
    “韫姐姐……”
    “什么也别说,不用和我解释。我与你同住一院,又是姐妹,理应一道出门。快擦擦汗,缓一缓我们再进去。”
    谢姝潮湿又灼痛的心,因为谢韫的话而得到了慰藉。
    “谢谢韫姐姐。”
    她擦了汗,又缓了一会儿,这才和谢韫一起进门。
    第35章
    屋内, 气氛和乐。
    瑞阳长公主和老太妃位于上座,镇南王妃次之。
    众女皆是惊喜于长公主的到来,人人都想给长公主留个好印象, 礼数仪态自是力求最佳。一一上前行礼报上姓名后,又依次恭敬而立。
    所有人都以为是长公主要见她们, 却不知原本长公主和老太妃十三年后第一次缓和关系, 只想着坐下来喝喝茶叙叙过往。若不是熙和郡主突然提及在府中小住的姑娘们, 还说自己平日里没什么同龄人说话,有心想结交一些朋友, 也不会有这一出。
    此时熙和郡主就站在长公主身后,一副孝顺好孙女的模样。
    除去赵芙外, 其余的姑娘以前都未能有幸见过她, 如今一照面, 饶是庶出的谢氏两女都有些意外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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