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电话响起。
    「喂?」莎姐从被窝伸手拿起床头的电话,拇指本能地划过屏幕,不需睁眼就已顺利接下电话。
    「莎姐!城西山山脚,有状况。」云少扯大嗓子半喊着,勉强可以盖掩现场的滴嗒雨声。
    「东叔不在吗?」莎姐拍拍额头,想要消退酒精带来的头痛。
    「他在城南工作,分身不暇。」云少听出莎姐话语间带有鼻音,断定她哭过。
    「嗯。我这就来!」莎姐再不捨也得离开被窝,离开那个未完的美梦。
    「对不起,莎姐……」云少连忙道歉。他知道今天对莎姐意义重大。身为工作狂的她,特意请大假宅在家中,就是不想见人,就是不愿看见认识她的人对她投以怜悯目光,就是不想向任何人解释她是日心情很不错。
    「傻瓜!又不是你令我难过!」莎姐深知自己作为团队的领导人,万万不能意气用事。
    写下详细地址后,莎姐掛线了。五分鐘后,她登上的士,直驱城西山。
    车窗外,绵密雨针渐变为豆大雨珠,夹杂着风声雷响,天色忽明忽暗,成为恶梦一般的景色。
    常言道:境随心转。莎姐忽发奇想——「景」会否同样随心转?
    *****
    一年前的今日,原是莎姐跟俊杰步入教堂的大日子。当天阳光普照,照得教堂后的整片草地油绿得发亮。
    她致电俊杰,他说在前往教堂路上,要她放心。掛线前,他还不忘补上那句只属于他俩的土气情话:「莎草绵绵千万里。」
    简单一句,道明了二人在异地河边相识的情景、互传书信表露心跡时使用的无数莎草纸信笺、相恋约会时的浪漫氛围、驱使二人决定展开人生新阶段的延绵情感……
    两小时过去,俊杰没有到来,反倒是神色慌张的母亲搀扶着血流披面的父亲匆匆而至。「我们撞破俊杰和敏伶在后山的泊车小径鬼混!他们打伤你爸后开车逃走了!」
    「俊杰和敏伶?不会的……不会的!」平日气定神间的莎姐尖叫抓狂,跋足奔向小径。她没有抓着二人的念头,而是想要找出可以推翻两老说法的线索。或许是两老错认了其他情侣,或许俊杰和敏伶在暗中为她准备惊喜,或许是……
    现实生活中没有任何「或许」,所有「或许」都是逃避现实者者专用的麻醉药。
    小径地面的大片血渍惊醒了迷乱的莎姐。血溅面积显示了施袭者的狠劲,大码尖头鞋和中码高跟鞋的混乱走向显示了逃跑者的慌乱失措,车胎留下的小段深色痕跡显示了焦虑急躁的驾驶人刚开车时急速踩尽油门,散落地上的男装衣钮和手链珠饰显示了现场曾有一场混战……
    「莎姐!」云少和东叔尾随而至,担心莎姐再有其他难以预料的失控行为。她可是警队中的优秀精英,不是新紥小伙子和肥钝老鬼能够轻易制服的人。
    莎姐没有应答,逕自垂头对地发愣。
    「莎莎!」两老在姐妹团搀扶下赶至。
    「第三次。」莎姐的平淡语调隐渗绝望。
    毋须明言,在场眾人皆知道她在说甚么——第一次,志伟避债逃亡失踪;第二次,家恆独自外游时遇上真命天子,仅寄回一张只有寥寥几句的明信片作交代;第三次,俊杰搭上她的青梅竹马敏伶。
    大家想要安慰她,却偏偏吐不出片言隻字。
    万里晴空突然刮起狂风暴雨,未乾的血渍瞬间被冲刷乾净,彷彿没有发生过特别事情。小径仍然是那条不起眼的小径,莎姐仍然是被遗下的那个。
    *****
    城西山山脚,下车。
    封锁线内,莎姐一边穿雨衣,一边听着云少简介案情。
    「晚上九时许,邻近大厦男住客领着宠物犬散步,宠物犬突然挣脱跑上山后失去踪影。九时三十分,男住客联同两名友人搜索宠物犬。十一时三十分,其中一名友人找回宠物犬,发现牠正在叼着一隻严重腐烂的人类断指,于是报警求助。」云少目光没有离开过莎姐的脸,想要凭藉表情推测她的心情。
    「尸体位置呢?」莎姐假装专心戴手套,对云少的异样目光视而不见。
    「在前方。十分鐘前由参与搜索行动的同袍发现。尸体躯干深入地底,挖掘工作尚在进行中。」云少熟知莎姐的脾性,醒目地主动为莎姐领路。
    现场林木茂密,难以设置较大型的挖掘工具和照明设备,加上雨水的影响,挖掘工作进展缓慢。
    莎姐甫看见曝露地面的尸体手臂和衣袖,心头不禁为之悸动。
    不会的!不会的!
    心里头万般逃避,身体却诚实地趋前细看。
    宝蓝色的暗花长袖西装……镶有黑曜石的玫瑰金色袖口钮……袖上的四隻凤眼是她亲自挑选的紫蓝色……
    千思万绪一下子涌上心头。
    「俊杰!」莎姐失控扑前,以暴张十指作耙,竭力挖走掩没尸身的泥块。
    「莎姐!停手!快停手!」云少联同两名同袍合力拖走莎姐。
    「俊杰还活着!我要救他!我要救他!」莎姐奋力挣脱三名壮男,衝前继续挖泥。
    三人再次制服莎姐,将她牢牢压在地面,随她竭斯底里地哭喊叫嚷。
    「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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