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里,他也没回她的消息。往三楼走, 梁恪言的房间紧闭着,柳絮宁扭头下楼, 那就她来做,给他一个惊喜。
    只是这样一来,昨晚她预定的“豪华晚餐”只能变成没什么技巧的家常菜了。
    那些高难度食谱被她通通剔除, 最后回归于最简单的番茄炒蛋。
    梁恪言下楼时,闻见一股香味。没有定闹钟,笃定自己总归能在下午之前起床,却没想到一觉睡到现在,归根结底, 总是昨晚肾上腺素在作祟。
    原来恋爱的感觉是这样的, 很新奇,时时刻刻支配着他的思绪。
    穿过偏厅, 转弯进到厨房,柳絮宁正好关火,然后夹了块鸡蛋,刚入嘴,没嚼几下,她叹了口气。番茄和鸡蛋,再难吃又能难吃到哪里去呢?梁恪言看着她,连背影似乎都带着一点无言的沮丧和郁闷,他不由觉得好笑。
    他靠近她左侧,点点她的右肩。但柳絮宁往左看,对上梁恪言的眼神时还是笑了出来。
    多大了,这什么幼稚的小把戏。
    “你再点一下,我就往右边看。”她存心打趣。
    梁恪言没搭这个话,视线落在那盘番茄炒蛋上。柳絮宁立马挪开:“一般般啦。”
    “尝尝有多一般。”
    干嘛对难吃的东西这么执着。
    柳絮宁抽出一对干净的筷子递给他,他没动。柳絮宁夹起一块鸡蛋喂到他嘴边,他这回张嘴了。柳絮宁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小表情,但他显然淡定如常:“好吃。”
    梁恪言,睁眼说瞎话第一名。
    “你怎么起这么晚啊。”柳絮宁问。
    她还以为睡到自然醒,顶着饿到不行的肚子下楼就能遇见一桌的“满汉全席”。但这话出口的瞬间,她又觉得自己像是在抱怨。
    对谁都小心翼翼,说出口的话是在脑子里提前打好满满草稿的最佳状态,可碰上他,她就是毫无章法,霸道横行。她想,这样是不是并不好,她短暂地拥有这份权利,却不知道这份权利的拥有期限是多久。万一,那只是黄粱一梦,镜花水月呢。
    梁恪言掐掐她的脸,和她道歉,继而转身去冰箱里拿配菜:“昨天睡得有点晚。”
    “我也是。”柳絮宁说。
    “嗯?”他关上冰箱的门,“为什么?”
    “因为我——”声音戛然而止,柳絮宁目光落在别的地方,“没为什么啊,就是不怎么困。”
    “你呢?”她立刻反问。
    话题是她抛回去,但是在面对梁恪言那双已然露出昭然若揭的揶揄的眼神时,柳絮宁下意识捂住他的嘴,语气霸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不许说。”
    她的手和他的唇贴得不是很紧,梁恪言那句模糊的“你知道什么”说出口时,湿热的气息弹在她掌心里。柳絮宁缩回手,有种急急欲逃的心虚:“你做吧,我饿了,你做完叫我。”
    梁恪言拉住她的手;“不帮帮我?”
    “我来帮你?”讲什么笑话呢,她站在他旁边无异于是给他添堵。
    “我不会呀。”她小声说,“那你等我一下。”
    柳絮宁突然想到什么,兴冲冲地跑上楼,过了一会儿,楼梯口哒哒哒的脚步声又渐渐变响。
    梁恪言低头洗手,都没看她,可光是听着这脚步声就忍不住笑出声。
    柳絮宁拿了个咬手鲨鱼下来,摆到梁恪言面前:“咬到我了,我就帮你。”
    这把戏她和梁锐言以前常玩,比什么猜拳、抛骰子之类的好用多了。
    刚按下鲨鱼的第一颗牙齿,柳絮宁听见梁恪言意味不明的一声笑,她茫然地看他一动不动,于是主动去抓他的手指。
    “还能这么玩的?”梁恪言说。
    柳絮宁理所当然地回答:“对啊。”
    待梁恪言按到第八颗牙齿时,鲨鱼咬下来。柳絮宁笑得眉眼弯弯,得意地说:“果然每次都是我赢!”
    梁恪言突然按住她的后脑勺,偏过头吻下去。
    柳絮宁没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急切地吻她,唇齿相碰间还有轻而易举就可以感受出来的不耐烦,但她没推开,主动仰起脖子,轻轻地张开嘴巴等他进来。
    这房子里总共也就这么几个人,这个咬手鲨鱼的存在是用在谁和谁身上的,梁恪言一清二楚。思绪里埋着一点长时间累积下来的急躁和怒意,但他看着毫无反抗之意,只会睁着眼睛看自己的柳絮宁,那点嫉妒慢慢地消散。他又觉得他咬她的唇时太用力了,于是变作轻轻地摩挲。
    直到她的声音变了调。
    “接吻就接吻,别哼哼,别出声。”梁恪言放开她。
    柳絮宁觉得没什么比这句话更莫名其妙的了。他在这点上真很不讲道理,还很霸道。
    刚要反驳,梁恪言拍皮球一样拍她的脑袋:“出去等我。”
    柳絮宁被他吻得有点缺氧,再快速回想刚才的画面,心里因为这种半强迫半温柔的吻而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她用力地抿了下唇,又在出厨房前摘下他左手上的手表,一本正经地和他说这时候不要带表,进水了怎么办。
    表进什么水啊,她脑子进水了才对。
    电视随意调到了一个台,柳絮宁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他的表,又套在自己的手腕上。她想,他的手腕比她粗上好一圈呢。
    傍晚的天幕烧成红色丝绒,这种时候饶是不久前刚睡饱也忍不住困意上头。
    吃过饭,她和梁恪言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手机突然发出一声响,是梁锐言的信息,问她今天下午的面向全体大三生的讲座怎么没有参加。
    临近大四,即将实习,学校里针对她们这一年级的讲座和会议层出不穷,柳絮宁单单想到今天没有课,却把这个讲座给忘得一干二净。
    没签到要扣分,柳絮宁对平时分在意得紧,那点瞌睡顷刻跑光,她立刻给梁锐言回消息。
    梁锐言应该是恰好守在对话框前,回的很快,他说帮她签到了。
    柳絮宁回,谢谢你。
    刚退出和梁锐言的对话框,也是巧,寝室群里剩下两个人焦虑地“滴滴滴”狂弹消息,话题也离不开这个讲座。两人找一位交好的同班同学代签了到,但在给柳絮宁签到时发现那一栏已经登记过了,所以胡盼盼特意来问问她。
    得知是梁锐言帮她代签,胡盼盼发来三个大拇指的表情符号:【呜呜呜柳絮宁,我的新世纪偶像,有两个就是好。】
    女生寝室一贯如此,说话之间直言不讳,什么程度的话都能肆无忌惮地冒出来。
    身旁是笔记本的打字声,柳絮宁扭头去看梁恪言,他对电视剧没兴趣,却也不回房间,只拿了笔记本在旁边回邮件。他真忙,清脆的键盘声在中途停留了许久,转而又开始敲起,比一开始的声音更重,打字速度也更快。
    泄愤一样。
    肯定是他的什么笨蛋下属又惹他生气了。
    柳絮宁收回视线,却又觉得一向喜欢的狗血剧情在此刻毫无吸引力,她于是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又在发呆后打下几行字。
    她后知后觉地问自己,目的是什么,代价又是不是她能承受的。可是明明昨天,她才万分笃定地和他说,她是不会逃跑的。
    既然如此,言出必行,她才不是胆小鬼。
    这两天过的颇有些日夜不分的趋势,柳絮宁存心要改掉这个可恶的生物钟,于是特意定了早晨八点的闹钟,起床简单洗漱后在三楼的舞蹈房跳舞。
    配乐的声音放的不算重,甚至比往常还要轻几分。梁恪言却还是醒了。
    柳絮宁一向喜欢穿露背的练功服,原因只有一点,在长时间的训练之后,从鬓间、脖颈,到后背会流大量大量的汗,有时反手一摸,背后的布料几乎湿到能搅出水,黏糊糊地贴着背,难受极了。
    音乐结束,柳絮宁去拿放在地上的手机,顺势去摸一边的毛巾。有人的手比她快一步,毛巾的一角从她的手指间滑过。
    她疑惑地抬头,看见是梁恪言,有些歉意地小声问道:“是我的音乐声音放太大了吗?”
    “没有,自然醒的。”梁恪言勾过她练舞时掉落在颊边的碎发,又帮她擦汗。
    毛巾柔软的质感滑过她的身后,柳絮宁有点怕痒,也觉得他的手再往下就不合适了,可这句话她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而且,她不够坦诚,因为潜意识里觉得如果是他的话,再往下一点也无妨的。
    但很可惜,梁恪言没有。他只是认真地帮她擦去后脖颈和耳后的汗,又轻轻拽了下她的耳垂:“耳朵这么红。”
    这句话里的打趣意味好重,柳絮宁瞪他一眼,声音很大,底气却很弱:“你管我呢!”她不客气地推了下他手臂,“你再这样,我就剥夺你看我跳舞的权利。”
    如此毫无震慑力的威胁,梁恪言自然要卖她一个面子:“这么严重,网开一面。”
    柳絮宁很大程度上被他逗乐,忍不住笑出声。
    她看着梁恪言关上舞蹈室的门:“你干嘛呀?”
    “声音太大,林姨会听见。”
    这人说话怎么前后矛盾的,他刚刚还说他没听见音乐,是自然醒的呢。
    柳絮宁跳舞和画画时是有别样魅力的,梁恪言早已领会到。这次,她没有穿演出服,只是穿着最简单朴素的黑色练功服,后背和手臂的肌肉线条收的很紧,线条走向流畅又富有力量的美感。
    梁恪言嗓子有点痒。但他想,中断音乐上去吻她是不是不合适,才不过两天,他们究竟接了几次吻,他已经数不清了。
    情深不寿,过犹不及,忍忍也无妨。
    这样安静下来时,梁恪言总不可避免地想到他主动丢弃的那段时光。因为深知自己想要什么都能得到,他已经习惯了做个大方的人。不会因为多一样东西而喜悦,也不会因为缺一样东西而烦闷,但当下他深深领悟到了此等感知。
    总有一个人,比他先看到柳絮宁跳舞,比他先享受到柳絮宁的优待,比他先顺理成章地与柳絮宁的名字一起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大众眼前。
    他昨天对自己撒了个谎。
    “柳絮宁。”音乐停顿的间隙里,响起一道敲门声。
    是梁锐言的声音。
    柳絮宁下意识看向梁恪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他,但和梁恪言对视上时,柳絮宁觉得自己做了件错事,她应该坦然自若地去开门,而不是把控制不住外露的不安情绪袒露出来。
    “宁宁?”没得到她的回答,房间内的音乐却在停顿后继续播放,梁锐言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柳絮宁“嗯”了一声,停在原地的脚步终于抬起,往门口的方向走。
    离把手几步之遥,梁恪言拽着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另一只手牢牢箍住她的腰。透过练功服薄薄的布料,他干燥温暖的手心温度直直贴着她腰侧的肌肤。
    柳絮宁吓了一跳,不敢动,不知道梁恪言要做什么,也怕一门之隔外的梁锐言听见。
    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在酒店的那一夜。
    “想去给他开门?”梁恪言附在她耳边,声音轻到连柳絮宁都要认真听。
    “你跳舞关什么门?”梁锐言问。
    两道声音先后汇入她的耳道,柳絮宁不知道先回答谁的。
    “我声音开的很响,怕吵到别人。”柳絮宁说。
    “哦,原来你要先回答阿锐的问题啊。”梁恪言的吻落在了她的耳廓,“那怎么和他解释我在这里呢?”
    好痒。耳朵好痒。
    柳絮宁忍不住缩起脖子,声音很低很低:“能不能别亲这里。”
    他没听,还是细细亲着。
    “求求你。”她躲开,又仰头去看他,眼里是一点乞求。
    梁恪言想告诉她,这份求饶的时机真是大错特错。但他的确放过了她,也不再同时同步地说话。她既然先回答另一个人的话题,那他还有什么说话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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