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二十六岁的颜西柳并不是件麻烦的事情,相反,他对自己的经历表现出来的无谓远超祝栖迟的想象。
    惊醒她的是床铺凹陷回弹的动静。女人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有不知名的鸟在窗外鸣叫,玻璃透进一点熹微的秋日阳光,床头柜的电子钟正显示着7:15的字样。
    “时间还早呢。”她试图抬起上半身,然后被他轻按回床。
    “你继续睡。”他说。
    “该休息的人是你吧。”祝栖迟揉了下眼角,目光堪称钦佩。“这才第四天,伤都还没好全,就开始早出晚归?”
    颜西柳的眼睛暗了暗:“赌约算我赢了,但跟那些人打交道,得穷追不舍。”
    “你加油。”她莞尔一笑,冲他张开双臂。“早安吻?”
    颜西柳无声地凝视她一会,俯下身,将她搂在怀里。隔着轻薄的丝质睡裙,他仍能鲜明地觉出女人肌肤的滑腻与温暖。她的乳房抵着他的胸口,大小恰到好处,肉体柔美曼妙,美好得不可思议。
    她用力吻过来。湿润的呼吸轻轻纠缠着彼此,化为一体,像两股涌动的潮水,在黑暗的海底不为人知地交汇。
    对颜西柳来说,几日以来,困惑盖过了延绵不绝的伤痛。他本应已经没有被包养、或者被使用的价值才对。然而她表现出来的,似乎是理所当然的接纳,连思考的痕迹都没有,看不到一点犹豫或嫌恶。他无法理解,更无从想象。
    颜西柳出门后,祝栖迟睡到日上叁竿,给远在时间彼端的颜总打了个电话。她挺好奇手机信号遵循个什么原理,但俨然不是她这种人能想明白的问题。
    颜总裁在办公室,刚结束一场会议。两人将几日未见能滋生的所有谈资用尽以后,祝栖迟给自己做的牛奶麦片粥煮好了。她一边夹着手机,一边往小锅里挤蜂蜜。懒得多拿一个碗,就那么用勺子从锅里舀着吃。
    “现在吃早饭?”颜总裁富有磁性的声音通过手机导过来,微微有些失真。“你自己做?”
    “是啊,麦片牛奶。”她一边吹一边吃,被烫得咝咝吸气。
    “不想早点回来享用星级厨师的手艺么。”
    “没办法啊,机票定在叁日后。”
    “最快的航班又不是买不起。”
    祝栖迟笑了,对着手机摇摇头:“那样就不讲信用了。”
    “……麦片牛奶。”对面的人低嗤一声。
    “颜先生是不是在暗示,如果我在你身边,绝不至于吃这种东西?”她不怀好意地问。
    “集团破产也不至于。”他说。
    “人可不能太铁齿啊。”她小声嘟囔。
    电话那端传来翻阅文件的声音。“何必跑那么远,你将人带回来,我也不会指摘什么。”
    “所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真带回来,我就要被醋海淹死了。”祝栖迟说。
    颜总裁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皱起眉,眉间乌云笼罩:“……不会。”
    “别管他了吧,还是聊聊你。”
    “转移话题?”
    “别讲这么直白嘛。”
    “……想聊我的什么。”
    “二十六岁的颜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祝栖迟问。
    这倒是个出乎意料的问题。颜总裁沉思片刻。“疯狗。”
    祝栖迟为他对自己的不客气震惊一秒:“疯到什么程度,大概有个指标么。”
    “还要指标?让我想想……”颜总被她逗笑了,放下笔,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对话上。
    “从这里开始说吧。七七,你明白娼妓是怎么回事吗?”
    “做到一定高度,钱的感觉会慢慢变了味道。来得容易,也去得容易。服务生辛苦刷一年盘子,或许都赚不到我一周能收到的小费。”
    祝栖迟表示同意。
    “妓女很懒,男妓更懒。没受过教育,易受情绪支配,所以也没什么判断力,大多随波逐流。抽烟,酗酒,吸毒,撒谎成性,就算时光倒流,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走上这条路。”
    “但你攒下钱了。”她说。“即便那样,你还是攒下钱,并且脱身而出。”
    “嗯。”
    “那不是挺好?”
    沉默。祝栖迟等了一会儿,听到他微微加重的呼吸:“怎么啦。”
    “我觉得,那也不算‘好’,但一时不知该怎么措辞。”他轻笑。
    “颜先生闷在肚子里的话总会被我挖出来的。”她换了个姿势听电话。“早晚的区别而已。”
    他赞同一句,又思考片刻,才继续说:“……这么解释好了。卖身的人大多都有个花名,小猫小兔,诸如此类。我觉得那样也好,像往脑子里植入一个开关一样,能将自己调成别的样子。什么‘在那里卖身的并不是我,而是叫那个名字的那个人’,之类。”
    “嗯……大概能理解。但颜先生没有,嫖客都叫你的名字,对不对?”祝栖迟说。
    “是啊,我没有。”他说。“所以自始至终,我都是一个娼妓。”
    这回沉默的一方换成了她。
    “颜先生,装可怜的话,我也没办法早点回去哦。”
    “……早一天都不行?”颜总声音沙哑,听上去十分性感。
    “不是有电话性爱么,这个可以。”祝栖迟劝诱道。
    “……谢谢,我拒绝。”
    对面挂断电话,祝栖迟对着暗下去的屏幕无声微笑了一会儿,收起微烫的手机。
    她吃干净面前的麦片。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专心地听窗外的鸟鸣。
    女人坐在那儿纹丝不动,一门心思听那几只鸟,它们忽高忽低,奏出一首独特的交响曲。
    ——————
    “你好,是祝栖迟女士吗?”
    临近傍晚,祝栖迟接到一个电话。那是个有几分熟悉的女声,沙哑,青涩,略带紧张。
    “我是。”
    “您能来蓝雾接一下颜西柳吗?”女声停顿几秒。“他醉得太厉害了,我不知道他家在哪。”
    喝醉了?祝栖迟披上外套,抓起车钥匙。“地址给我。”
    叫蓝雾的地方,理所当然是一家酒吧,在市中心的商业区。晚间的人潮已渐渐涌入,停车很困难,地下一层里满是水烟的白雾和因酒精而浓浊的人声。
    包厢里一片狼藉。摔碎的酒瓶散落一地,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年轻得像是刚走入大学校园的闻南蓉站在门侧,神情警觉而紧张。她穿着毛皮夹克和长筒靴,毛皮一看就是仿的,化着夸张的浓妆,睫毛膏花了,乱得一塌糊涂。
    看见祝栖迟进来,她明显有些惊讶,还是快速地合上门:“祝女士?”
    “是我。”女人走进来,在包厢左侧找到半靠在沙发下方的颜西柳。
    他的脸侧有明显的巴掌印,条纹衬衫领口被撕开了,什么人在他身上留下暴力且猝然的痕迹,被灯光照得一览无余。
    她蹲下身,轻轻碰了碰他没有伤口的侧脸。酒与烟的气息混在一起,很厚重。“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样。”
    闻南蓉犹豫了一会,还是走过来:“……颜哥跪了很久,又被灌了很多酒。”
    “我差点以为他们不肯放他走了。”
    躺在地上的青年闭着眼睛动了动:“……被操烂了。”
    “什么?”祝栖迟没听清,垂头凑近他。
    “我说,因为我被操烂了,他们才会放人。”他睁开眼,忽然咧嘴微笑。“现在剩下的,只是个倒人胃口的贱货。”
    她沉默片刻:“你醉得太厉害了。先回家。”
    “那不是我的家。”
    “想去哪?我开车来的。”
    他抬起眼睛,神色难以捉摸:“……就这么喜欢捡垃圾?”
    静默。闻南蓉轻轻抽了一口气,挪到离两人最远的墙角。祝栖迟心中的情绪比她预料的要轻。正常人在这时候该说什么?她不知道。
    颜西柳经历的事是他这个人的一部分,从泥沼中爬起来的过程里,从未主动向谁求助,是她自己要来的。所以她有什么资格评判这个,评判那个?就算真有什么看法,也是她私底下对自己说的东西。她不会让他或任何人知道这份看法。
    只有七天,她一直在克制自己不要太靠近他,不要表现太浓厚的感情,别让他觉得更不好受。相比之下,面对成群结对的丧尸时反倒不用费神思考。
    “唔,你想的话,开公交车也许好听点?”
    接着,祝栖迟就被攥着领口压倒在沙发上,肩膀被沙发扶手撞得生疼。闻南蓉急忙上前两步拉住青年的手:“颜哥!颜哥你醉了,你别这样!”
    “没事,不要紧。”祝栖迟喘了口气,“闻小姐,你先出去吧,我和他单独说会话。”
    “想激怒我?”颜西柳看着被关合的包厢门,用力压在女人身上,笑得讽刺。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还是认为我不会伤害你?你笑什么!”
    他猛地抬高声音,几乎是用扯地撕开她长袖衫的衣领,连着胸罩一起撕下来,露出的胸脯和小腹在灯光下宛如瓷器一般泛着光泽。
    她神情散漫,甚至有点享受似的。“怎么,你要强暴我?动作干脆点。”
    青年垂下眼睫,不作回答,只凶狠地咬她的唇,强迫她咽下烟和劣酒相混的浊气。他一只手牢牢扣着她的手腕,很快又把她的另一只手也抬过头顶,握在一起。
    “……这就是你的兴趣?”颜西柳盯着她,双眼通红。“哄骗男妓,救风尘,再弃若敝履?”
    “我没那种糟糕的兴趣。”祝栖迟说。
    他不吭声,一手紧抓她的双腕,一手解开她长裤的纽扣。他的手指冰凉,触碰她肌肤时,就颤个不停。
    女人微微抬起头,那双经过一定年岁却清澈依旧的眼睛盯着他。
    有一瞬间,他想,不如杀了她,再自杀,在那之前,狠狠侵犯她,让这莫名其妙的家伙和自己一样痛苦。
    出现这个念头后,青年按着她的手腕哭了。像被冰冷的刀尖剜进胸膛一般,哭得很剧烈。
    他贴着她的身体,耳朵碰在她的脖颈处,眼泪从面颊滑落,隐没进浓黑的发间:“该收的钱已经收回来了,我也可以养你……我会拼命给你一模一样的生活。”
    “你给我的公寓还没有卖,所以……留下来好不好?”
    祝栖迟沉默。答案两人早已知晓。
    真相太过痛楚,而谎言则是卑鄙。
    颜西柳脸上露出那种深重的迷惘,抖得像一条被冷雨浇透的狗。那种卑微的、惶惶不可终日的迷惘,几乎让人不忍心看。
    “……求您了,我爱您啊……我爱你。”
    她挣开双手,把他紧紧抱住,指尖扣进他消瘦的背脊。“我也爱你。”她说。
    “你说谎。”青年咬着嘴唇,牙齿切进唇肉,手指将她的长发揉成一团,紧紧握住。“骗子。”
    接下来的行为,颜西柳自己都无法预见,几乎是一种应激反应。他把脸埋进女人的颈窝,不作犹豫,将本就是为掠食而生的牙齿深深切进柔软的血肉。
    他把鼻尖抵在跳动的动脉附近,犬齿切黄油似的咬进肉的深处,直至腥咸的血涌进唇间。
    牙齿又使劲往里咬了一下,青年像苦于饥寒而濒死的毒蛇般咽进一口血。那味道惊人的美好。
    他用舌头舔她的血,含在口里缓缓咽下。他在吃她,吃个不停,试图用她的血肉填饱永远无法餍足的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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