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也送给你。”李白拍着床垫大声说。
    “看来你还是意识清醒的,”祝炎棠笑道,“最近遇上什么伤心事了?”
    “没有。”
    “你在发愁什么?”
    “我经常,做完一件事……就后悔,”李白喃喃道,“而且我挡不住自己,只能看着自己去做,莫名其妙地,失控,一点办法也没有,然后去后悔。”
    “这还叫没有伤心事?”
    “就是没有。”
    “没有就不要喝这么多酒。”
    “挺好喝的。”
    “再这么喝会死的!”
    祝炎棠聊得有点意兴阑珊,准备回屋睡觉,只当这是句恐吓,却见李白像是突然之间真被震住了,跳起来踩在地毯上,竖起一根手指,枪管般指向自己。
    “死,大部分时间……我就是死的,”他笑着,缓缓摇头,“偶尔活那么,一刹那。”
    这话说完他就定定地看着祝炎棠,想再说什么,却又死活说不出的样子,他陡然之间显得痛苦极了。也没有几秒,他忽然膝盖一软,脸朝下摔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
    祝炎棠没来得及扶,却还是顶着醉意,尽可能稳地把他抬到床上。立在床沿,祝炎棠默默看了一会儿,浮想联翩地构思这位老朋友如何被伤害,如何被刺激得做出后悔不已的蠢事,不自觉想要傻笑,算一种同病相怜,却忽地眉头一凝,垂手在李白鼻前一摸,他的脸色瞬间转向煞白。
    几步跑到床头柜前,这房间的电话竟是坏的。
    祝炎棠大骂一声,冲出房门,对助理大吼:“手机,给我手机,找急救,打911!”
    第51章做一次
    二零一二年八月十日,清晨,雷波。
    天色青白,暴雨渐停。
    无论重新来过多少次,在人群中,李白还是能第一眼看到杨剪。隔了大约二十米的雨雾,那人面容模糊,穿了件一次性的透明雨披站在前路边的乡政府门口,帮身旁的女老师撑着一把花伞。两人被村民们围了一圈,寸步难行,似乎正试图解释什么。
    “师傅,停一下。”李白叫住司机。
    摇下车窗,潮湿的泥土味儿气扑面而来,还有草木纤维那种汁水丰富的味道。此地的雨李白已经见识过好几次了,总能凉到肺腑,让他想到从根部折断的粗壮毛竹。这一场是他见过最大的,从昨天傍晚下到现在,县城客运站一辆车也不发,害他无所事事地待了一个晚上,天快亮时才找到一辆愿意跑远的老式桑塔纳。
    司机是个黑瘦的彝族青年,脸上一左一右,有两个痦子。
    “你认识哪个?”那人回头看他。
    “要下车吗?”又这么问道。
    “不用。”李白揉了揉眼皮,最后看了一眼,接着就把车窗摇了回去。他放平视线,直直望向前路:“就往青岗中学开吧。”
    杨剪不在学校,他被其他事情绊住了,好像一时半会儿还没完,这不是正好?李白看着手心出神,脑袋里面昏昏沉沉的,又好像是很放松的感觉。
    最多半小时他就能到目的地,最多半小时他就能安安静静地把想做的事做完,再之后,什么都不用管了,他就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了。
    发动机嘶鸣几声,碾开地上粘稠的泥泞,牵着车子往白蒙蒙的林间深入。
    有过前几次的观察,李白至少摸清楚了杨剪住在哪里。就是校舍后面的那两排平房,爬上旁边的山腰俯视就可以看见,第一排统共九个门洞,中间大的住学生,两头小的住老师,第二排也是一样。
    杨剪的房间就在后排最左边,全校最偏的角落。李白为了看清楚一点甚至用过望远镜,他看见门上挂的吊饰,黑色漆木上面画着艳丽花纹,还缠了彩线,流苏似的垂下去,大概是某种当地的手工作品。
    可以辟邪,纳福,摒除厄运?大概就是这样吧?
    是谁送的呢?
    如今李白站在门前,捏起那吊饰用指腹轻抚,仍然答不出这个问题。
    但总归是好的,有人送杨剪礼物,还这么用心。希望她以后也别忘了送。李白叹了口气,松开手,那块木头咯啷撞上门板,暑假期间的校园大概是全世界最安静的地方,雨也轻得不可辨,只有这几声碰撞突兀刺耳。他去压门把,果不其然,这门锁了,接着他又去瞧门边的那扇窗子。
    尽管上了防盗网,但中间缺了一根栏杆,留出一块相对较大的空档。李白把手伸进去,试着推了推纱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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