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了就算留下破绽也得把人带走。反正有没有破绽,六皇子那不怀好意的阴谋家都会步步紧逼,而皇帝那疑心病肯定能把夏翊脑补成反贼,债多了不愁,也不差这一件。
    但第二点却更麻烦些:
    此地是边境,是嘉安关,大宿的门户。
    关隘以外,散落了零星几个村庄小镇,再往外,就是狄人的政权,津。
    有顾翊驻守,津这两年消停了些,到大宿的境内烧杀抢掠的事情少了。另外一个缘由也是现任津王老了,下头一群年轻力壮的儿子,与大宿这里有几分相似。但狄人不讲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而是更慕强,更赤裸裸地看重力量,父子之间兄弟之间暗潮迭起,倒无心过多关注大宿。
    ——但这不意味着,夏翊带着驻边的军队反叛了,他们不会趁虚而入。
    可以现在皇帝的昏聩,还有六皇子的算计来说,夏翊早晚会被逼到反。
    他心头思绪万千,想了无数种操作,又一一否决,不知不觉竟到了天亮。
    边关简陋,即使顾翊身为辅国大将军也只有两个小厮伺候,什么红袖添香、美人软语都是不可能的。
    夏翊到点就自己起来,招呼外头守着的叫柱子的小厮打水净面。
    收拾妥当之后,他直接去了校场操练。
    顾翊带兵并不一味严格,但强调一个“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治下十分公正,做得好的有赏,不好则罚,训练时又强调兵士之间彼此合作,培养出默契来。
    他自己更是做好了表率,每日晨起练武不辍。
    夏翊挑了一柄长木仓,在校场上辗转腾挪,长枪被挥舞得在空气中发出呼呼破空的声响。
    汗水顺着少年将军日复一日被晒成麦色的结实皮肤滑落下来,一路落进领口。
    夏翊随手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估量着时间,扬声问了一句场边守着的柱子:“什么时辰了?”
    “卯时三刻了。将军。”
    夏翊点点头,手臂灌力,一扬手,长枪便从他掌心径直飞向场边十几米开外的兵器架上,“当啷”一声投进插着数把木仓的铁框之中,与其他长木仓碰撞着发出丁零当啷一片脆响。
    夏翊掷出手中兵刃便头也没回地走向场边:“今儿早膳有些什么?”
    “棒碴粥和粗面馒头。”柱子笑嘻嘻道,也不怎么惧怕这位主子,“我早同您说,雇了镇上方厨子给您单独开火,何必与那些天天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兵争这一口馒头吃?”
    “你懂什么。”
    夏翊瞪了他一眼。
    若非顾翊堂堂一个大将军,吃穿用度都几乎和普通士兵一样,就他们这等贫瘠危险的边境、后方朝廷还几乎不给什么支持,哪能有着十万壮勇之军。
    “是是是,小的一个下人,当然不懂。”柱子嬉皮笑脸跟着他,递上打湿的手帕让夏翊擦脸,“将军。那什么京中来的劳什子宣抚使又要见您。”
    话里对这位使者很不尊重的样子。
    也没办法,哪怕顾大将军本人是听着父亲那套忠君爱国的思想长大的,这群边境的士兵和平民却大多在战乱与生活的磨难中对那套天子爱民的屁话嗤之以鼻。
    什么仁义礼智信,什么天地君亲师。
    仓廪实做不到也就罢了,小命都时刻悬在裤腰带上,有几个人能按住对京中那些老爷们的怨愤?
    从这点讲,也不怪皇帝担心顾翊。谁叫边军边民都对这位辅国大将军崇敬不已、只知有将军,不知有皇帝呢?
    夏翊听柱子说到宣抚使,步子顿了顿。
    宣抚使,也就是皇帝派到什么战争地区、受灾地区巡视、慰问、督查的使者。不过这次来的这一位,明面上是皇帝派来慰问边军的,实际上却早被六皇子收买,来这一趟主要也是替李成业拉拢顾翊。
    见,想来说的也就是那些弯弯绕的暗示;不见,对方到底明面上是皇帝派来的人,若是不见,对方回去一番添油加醋,少不得是个“藐视皇权”。
    夏翊脑子里转过好几个弯,垂了垂眼皮:“那就见吧。待用了早膳你让石头去那边知会一声。”
    早餐用得很简陋。
    大营外头的空地上支起来大锅。
    士兵列队每人领一碗喝,又从旁边筐里拿一个馒头。馒头显然不是白面做的,黑不溜秋,也不知道面粉是用多少种杂粮混着打出来的。
    夏翊排在队里,士兵们规规矩矩跟他问好,他点点头应了,也上去领了一碗棒碴粥,一个馒头。
    就这么露天坐在地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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