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十九年,腊月。
    鹅毛大雪纷纷而下,一夜之间,长安宛如粉雕玉砌之城。无论复道长桥玉砌雕栏,抑或龙檐凤角琉璃瓦舍,皆已被那苍茫的雪色覆盖。
    冬日夜早,未至人定,灯火已点燃,人影却还未全然歇下。
    已近新年,香醇的屠苏酒味道传遍大街小巷。闾户里坊门前都挂着火红的灯笼,与十里红绸,一串串连成游龙惊凤。孩童们的欢笑令人心生愉悦。他们穿着厚厚的新棉袄,在街上,举着风车,握着糖葫芦跑来跑去,地上便留下一串串脚印。正是因为当今天子广施仁政,百姓才能过的这般和乐融融。
    若是有人于长安城外远望,便能瞧见鳞次栉比层层叠叠覆盖着些许雪色的琉璃青瓦檐,和那一城的热烈非凡的红色灯火海洋,壮丽辉煌。
    天下脚下,威严无匹。
    连南来北往的江湖人士们来到这里,也不会明目张胆的飞檐走壁,惊扰百姓,坏了城中规矩。
    当今朝廷与武林各成体系。官府对江湖中人的忍耐力颇高,国教纯阳宫更是受人尊崇。甚至不少事务都要联合四地的武林世家处理,因此各地官员皆让江湖三分。
    可但凡一到长安,除了官府以外,只能有普通百姓。
    这倒算是这偌大长安城中,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就像有光的地方总伴随着阴影和黑暗,如今看似天下太平的大唐,四下也暗藏诸多隐患。
    四周吐蕃,突厥,南诏数个蛮夷之族对中原这块富饶之地虎视眈眈,除此之外,昆仑那极寒之地,恶人谷行事亦是愈发嚣张。
    若非中原人才辈出,江湖武林门派纷杂,又有天策镇压宵小,唐皇又常行和亲之举,大唐恐怕也不会过得如此安乐。
    若还是当初雄心万丈的临淄王,李隆基当然不会放任这些潜藏的毒瘤,但是经历登基以来数年志得意满,从六年前泰山封禅平安无事之后,作为天下第一人,他的雄心抱负,已渐渐在一日日的安乐和取得的兴盛中,渐渐消失。警惕之心,也逐年下降。
    也许如今并不明显,但是,这场混乱的风雨,终归在不断逼近这繁荣昌盛的李唐王朝。
    贪婪的野兽,正窥伺着这片土地。
    孟子曾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这是极为简单的道理。
    但事实上,道理永远是道理。未收血训之前,人之惫懒惰性,往往就让其放松警惕,不自觉踏入深渊。
    唐皇的宫殿,天下最为尊贵之地,便在这长安城的正北。
    大明宫。
    长桥卧波,两侧灯火灼灼,映在水中,仿若繁星流落,璀璨非凡。宫内隐隐传来传来管弦呕哑之声,许是天子正与惠妃同游梨园。
    朱雀门两侧御林军站的笔直,神情肃穆,一动不动坚守职责。
    一片宁静。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嗒嗒的急促的马蹄声。有人一匹白马从朱雀大街冲了过来。
    守门之人连忙横戟拦住来人。
    马上的将领气宇不凡,身着红银两色甲胄,他皱着眉,满面焦急,迅速从怀中拿出一枚令牌,“军情要务,速速放行!”
    徐长海略一打量,见是当今天策府辅国大将军李承德,他手中的确是通行令牌,又听是军情,连忙摆手让左右放行。
    天子尚在内宫,与武惠妃闲谈赏花。
    这武将偏生不太识趣硬生生请内监高力士反复通告了几遍,天子无奈,只能搁置武惠妃,到前殿接见。
    殿内凝神静气的檀香缓缓升起,却也不能让一步踏进来的天子郁闷的心情稍有缓解。
    如此一个没有眼色的臣下,实在也让人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李隆基着雪绸暗龙丝长袍,外面罩了一件狐裘。此时毕竟并非朝政之时,天色渐晚,高力士又连报数次,李隆基索性连服饰也未换掉,就这样出现在李成德面前。
    他如今年有四十,面有美髯,头上戴着白龙玉冠,眉目端正,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遍是王者的威严之气。
    “说,大将军匆匆前来,甚至要高力士催朕三遍,究竟有何要事啊?”这个“催”字,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龙颜不悦,众人心里都是一沉。大殿一时沉寂下来。
    高力士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李承德,心头一叹。只盼此人此刻不要太耿直,以免引火上身。
    李承德一身红银甲胄,身上兵器已在进殿之时就被解去。李隆基话音一落,李承德当即顿首大拜,面对当今天子隐而不发的怒气,却不见惶恐,沉着冷静陈述道,“陛下息怒,臣绝非无事生非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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