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之后,山中的树,郊外的草,就彻底转黄了。
    之前星星点点的绿,彻底隐没了踪迹。
    这场连绵的秋雨滴滴答答落下之时,姜晨撑了把伞,走出了房外。
    他记得,很久之前,也曾见过这样的雨。
    充满了腐朽,和死亡的气息。
    这一日,他甚至束起了发。虽说也只是简单的束了发尾,但总归,在世人眼中,就是规矩了些。
    就是离放荡不羁这个词,远了一些。
    李承恩看到他,为这不同常日的装扮莫明其妙了会,问,“谷主此时出门?”
    发觉对方怔了下,似乎也不知自己此时在做什么,回过神来,好似没听到他的问话,一言不发出了门。
    他,不过就是想看看,这样的死亡,会是何种面目。
    李承恩返身也拿了伞,在破旧的门前一看,人影已快要消失在淅淅沥沥的冰冷的雨中两三步追了上去。
    他走到流民聚集之地,远远站着。
    李承恩看到那些破旧临时搭起的帐篷中,寒风秋雨下,瑟瑟发抖的身影,一时也不能言语了。
    东方宇轩正巧见到,不由走了过来。
    一阵静寂,只有秋风扫过,冷雨砸在伞上砰砰的细密声响。
    姜晨撑着伞,眸色清淡,看不出喜怒悲欢。
    忽而以一种淡淡的,陈述性的语气道,“等不到十日了。这三日雨过,他们就要死。”
    声音沉静无波,好似这些生死如鸿毛飘絮。
    东方宇轩道,“已经在收药材了。”
    姜晨伸出手,灰色的天际是冰冷的雨水滴落,在他手心凝作一点寒冰,又复化水,空气中的湿气浓重,有前几日药草苦涩,有艾草熏蒸的清甘,更多却是血肉腐烂,发脓的臭味,“太迟了。”
    “……如何能不迟?”
    姜晨唇角一弯,眸中却不见笑意,“救回来,又能如何?战乱一日不歇,人世何如地府?居无定所,孤独流离,食不裹腹,妻离子散……与其拉扯回来挣扎,不如放任死去。”
    “人命可贵,生灵疾苦,医者当怀慈悲之心悬壶济世,岂可熟视无睹。”
    “慈悲之心?”姜晨自问,答案在心中变得清晰,唇角弧度渐渐隐没,“救得一时,却无法救得一世。”
    他目光落在更远之处,那是之前混乱的易子之地,“人在人眼中,也终成了食物一般的存在,如此之人,救之何用。”
    东方宇轩叹息了声,外围那般恶心的交易,他不是不知,却无法阻止,勉强道一句,“时局动荡,迫不得已。”
    “不想沃土中原,人才济济,却被战乱摧残至这般地步。古往今来,吏民之苦,战之罪也。”
    “是么?”姜晨转头看了一眼李承恩,“此言,君当与将军探讨一二。”
    李承恩默默垂首。
    他现下并不想探讨战争……
    东方宇轩颇有诧异,扭头看了看李承恩,“将军?”
    如今大雨倾盆,那些人却还不能安定。
    忽有一个七八岁的瘦弱孩童身影,从远处的篷中奔逃出来。很快,那其中就有六七人嘈杂的拿着棍棒出来,远远听到什么小杂种,兔崽子,敢咬人!别跑,老子逮到你,非要弄死不可!
    这路上摔了一跤又一跤,独自雨中蹒跚着,却立即爬起来继续跑。
    要么是父母都病重不得动弹,要么就是没了父母。那张脸上满是泥水,几乎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姜晨三人站在路边拐角,他这一路闷头跑。到三人这边时,猛然看到面前站了三个高大的人,慌了慌,一时没刹住脚,整个人跌在泥潭里,泥水溅上几人衣角。
    姜晨看了一眼,看他摔的狠了,顿了顿,才伸手一把拎了起来,让人站直了。仿若没看到追来的操着棍棒凶神恶煞的人一般,转头淡淡继续着他们的话题,“李隆基将得玉环,其时更无纲常之说,二位且待。”
    李承恩微怔,觉得对方轻描淡写之间透露了个至关重要的消息。自然,陛下近些年的确是沉迷女色了些,但除了为这武惠妃杀了太子几人,其余之时还是英明神武的。
    这,玉环,又是哪般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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