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还恩接过药丸,犹豫了一下。
    “救心丸。”姜晨却不再多言。
    “公子救我姐弟二人性命,我本不该怀疑。可是,林某能问问,这对公子有何好处?”
    姜晨收了东西,丁枫为他打开房门。姜晨临走,才平静且温和道,“那么,可有什么害处吗?”
    林还恩微怔。没有害处,就是他愿意救人的理由吗?
    林还玉已渐渐安定下来。
    他才出了门,丁枫面无表情地递了茶点过来,一言不发又走了。
    林还恩犹疑着问他,“姜公子可是生气了?”
    丁枫冷道,“阁下多虑了。我家公子一向不与人置气。”依稀能回忆起从前他真正置气的情况下,令他置气之人就不必活着了。
    林还恩道,“今日林某过于忧心长姐,一时冲动。望阁下替我带话,林某失礼了。”
    “公子一向……”丁枫想了一会,找了个贴切且美好的词语形容,“一向心胸宽广,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客人不必放在心上。”
    想到那双平静又疏离的眼睛,想到他的一言一行,林还恩忽然重重的点了点头,诚恳的赞同道,“不错。姜公子高情远致,不同流俗,仁人君子不外如是。是林某俗人之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同样,简直仁义温厚的让人觉得碍眼。
    丁枫瞧了他一眼,竟发现对方不是一语双关嘲讽,一脸真心诚意,丁枫沉默了一瞬,“客人过誉了。客人这般想,我家公子想必……”他想了一会,着实想不出姜晨听到仁人君子,高情雅志等等成语之时会做何反应,只好强行接完话,“想必会很开心。”
    他拱手一拜,“枫还有他事,客人若有需要,随时传唤,在下先行告辞。”
    “慢走。”
    夜尽天明。
    船已从湖水入江。初春清晨,江面薄雾氤氲,寒意深重。
    姜晨早早就醒过来,坐在船头,身边是袅袅的烟雾,淡雅的檀香氤氲在船过之处。
    他坐在紫金绒帛地毯之上,怀中放着一架瑶琴,神色间有几分思虑。指尖轻轻拂过,却未奏响。
    明亮的天光落下来,他对着黎明,却似乎半点感受不到刺目。
    林还恩一夜未眠,见林还玉的情况已渐渐稳定,才遣了侍女照顾,自房中退出来。远远见到一个身影坐在船头,薄雾间隐隐约约,竟变得虚幻而不可测。他不知为何,就走上前去,薄雾驱散之时,黎明的曙光终于撒下。
    明明不算强烈,但骤然直接对光,林还恩惯性伸手遮了下眼睛,见他一直正对着日头无所察觉,“日头升空,公子正对着阳光,对眼睛不好。”
    就见面前的人似乎愣了一下,面上又挂起那般温和却难容万物的笑,他道,“在下目不能视,光线如何,都无所妨碍。”
    林还恩当即呆了。自他上船以来,这位主人礼数无所不周,当堂宴饮,行走斟酒,一言一行,都无比正常。如此之人,竟是个什么也看不到的瞎子么?难怪,难怪之前丁枫说他无缘亲见江南美景,只能感受一二……
    姜晨知道他在惊讶。任何人碰到一个表现的太正常的不正常的人,都会惊讶。人之常情,他也没什么可解释的。
    林还恩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从他面前晃了晃。
    姜晨感受到了他的动作,却未言语。
    他晃完了,才意识到这个动作实在无礼,立刻规规矩矩的在他对面坐下,歉道,“姜兄见谅,在下……实在难以相信。”听到他是个瞎子的瞬间,林还恩不可置信之时,竟还难以自制窃喜了,外加一些莫名其妙的同情。他本人经脉混乱,身有缺陷,已近乎与废人无异。陡然知晓他眼中这个性格容貌武功甚至家世都完美无缺之人是个什么都看不到的瞎子,相较之下,竟觉得自己还算幸运。看到明明年岁不大,有人却比自己的命运更加惨淡,终生沉于黑暗不能见得柳暗花明,他不知为何心里暗暗平衡了。
    “无妨。不知者无罪。”
    于是林还恩突然热切了,“姜兄是要抚琴?”他好奇,一个瞎子,能否奏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姜晨仿佛没听出他语气的不同,只是对着清晨的暖光摇了摇头,“扰人清梦,不大适宜。”
    他好像突然忘记了自家姐姐还在沉睡,“兄长琴声必然高妙,不知还恩是否有幸听得一曲?”
    姜晨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正对着这双眼睛,林还恩终觉狼狈,扭开头去,只觉得他的那些小心思早在此人面前暴露地一干二净。林还恩暗暗看向他的眼睛,劝慰自己,他是个瞎子,如何能看清他的情绪。
    “令姊尚未恢复,阁下还需多多探看才是。”
    这便是婉拒了。
    林还恩心思深重,自然不会不懂。
    想到方才他的眼神,心中为难之意陡然荡然无存,乖觉的应下,“是。”
    风吹的烈了些,船尾的帆转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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