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太囿于书本,便只能如赵括一般,纸上谈兵。可若是理论都不通晓,那么再好的设想,也只能是根基不稳的夸夸其谈而已。
    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自从秦灭齐之后,繁华一时的稷下学宫就废除了。
    师父,以及曾在稷下的各派学者,早已作鸟兽而散。
    如此情景,曹参家境又不殷实,如何成为一个博文广知之人。
    时也,命也。
    李斯只能如此感叹。
    此是曹参不知。若他知晓,难免要笑人一句虚伪。
    对于扶苏,曹参相当感激。他不仅是救了他的性命,其实也救活了曹参的心。
    曹参热爱着百家学问,却无处感悟,无师传道。他怀才不遇,只能找一车夫之职。就连秦律,也都是磕磕碰碰地认字,跟随着镇上的老夫子学的。夫子无后,当时还约定他过世后,曹参要为其收尸,其实不必说,曹参也会这么做。家中贫困,为了攒够夫子棺椁费用,曹参打了好几份短工。
    他以为一生就要如此碌碌而过时,遇到了扶苏。
    一位仁慈虚心又深知民生疾苦的秦的公子。
    曹参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幸运。
    他看着认认真真在案几前查看公事的扶苏,心头再次庆幸了一遍。扶苏为人仁和,不耻下问,能虚心谏言,近乎有为王者安天下的一切优良品质。可以预见,待他为帝,天下将从始皇陛下的苛刻之法中,换一副模样。
    但唯一一点,扶苏黑白分明,有些,不知变通。
    对此,曹参深有体会。
    不是说扶苏律法上说一不二不通人情,若是如此,曹参也活不下来,更不必提跟随在扶苏身边了。是说他,对于人心太过赤诚。
    此人并非愚笨之人,也不是不会权谋心机,只是习惯地以善量人,也不屑阴谋算计。于上位者而言,是大忌。
    曹参于楚生活多年,非常明白官场倾轧尔虞我诈,遑论天下权利至尊之地,秦国皇宫。秦风尚肃整,却也不是人人如此。
    他必须需要权谋。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扶苏可以不将权术用于他人,但却必须警惕被他人算计时翻船。
    秦国看似表面太平,其实却如同一条遍布暗礁地急流,随时可择人而噬。
    咸阳城中,秦皇陛下,高深莫测,对于太子之选心意不明。赵高阴冷,表面一心向秦,其实别有所图。李斯丞相,虽为社稷之器,却沉迷权势,无容人之量。
    而咸阳城外,外族虎视眈眈,旧六国伺机而动,长城,陵墓之劳役,叫苦连天暗存悖逆。
    这一切因为始皇的威能和压迫,而不得不潜伏着。
    可想而知,若有朝一日嬴政力有不逮,这看似稳定大秦,将落到何等局面。
    扶苏若太心软,定将沦为朝代巨轮前进下的牺牲品。
    曹参接触秦之政务越多,看扶苏处理政务越多,这隐隐的预感,就越发明显。
    他从黎明忙至深夜,甚至不比皇帝陛下轻松半分。
    曹参以前总以为,上头的贵人们只懂得贪欢享乐,只有穷苦之人才会日日在田中劳作不息,为生计犯愁。看到扶苏以及嬴政的生活,才知道,有时,所谓的天下共主,不会比农人闲适。
    农人担心温饱,而他们,则要顾及天下安稳。
    陆和端来茶盏,一杯放在扶苏桌前,一杯给了曹参。“公子,曹先生,喝点水吧。”
    扶苏闻言,点了点头,“嗯。”又将水杯推在一边,锁眉对着案卷发愁。
    陆和同样犯愁。长公子这一日可算是真真正正滴水未沾了。
    为何?
    陛下驱逐孔鲋之后,下令追杀卢生了。
    而今,有暗探发来消息,卢生隐匿曲阜孔氏宗祠。
    孔以戴罪之身,藏匿叛逆。若是为陛下所知,恐又将是一场腥风血雨。
    扶苏原本要据实禀告,只是被曹参阻拦了。“公子,陛下近来身体不好。公子此去,必要与陛下据理力争,非但损害你二人父子情谊,对于此事,也分毫助力也无。公子宜妥善处理此事,将最终结果告知陛下。”
    扶苏微微皱眉,“未免不妥。扶苏以为,父皇如此重视此事,扶苏若知情不报,未免辜负父皇信任。扶苏实不愿对父皇有所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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