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门,和青瑶一起走了出去。
    孟书媛已经将客人请进了正厅,让家仆端上茶水,陪着说话。
    见青瑶进来,她眼底便含了笑意,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扶她坐下,这才说道:“我已让人安排好了午膳,各位用了午膳便去客房歇息吧,连日奔波,想来是极辛苦的。”
    玉城偏南,冬日里并不会下雪,园内花开正盛,香气袭人,倒正应了“满香园”的名字。
    孟书媛准备的午膳精致,却并不铺张,午膳过后,便命人引客人们进客房歇息。
    她闲下来了,才挽了青瑶的手道:“怎么了?有心事?”
    青瑶“嗯”了一声,轻声道:“我这个弟弟最有主意,他到想什么便做什么,我觉得他有事瞒着我,怕他做傻事。”
    孟书媛问:“我能做些什么吗?”
    青瑶却摇头,“做不了。”
    孟书媛淡然一笑,“那就尽力去做。”
    ……
    午膳后歇了一会儿,魏昭和连信、赵淮霁一起去见玉城知府。唐梓歌不是官场上的人,也不喜欢这种场合,便没跟着去。
    知府衙门离满香园并不算远,乘车不久便到了。
    知府杜建良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听到消息便带着府里的一众官员出门迎接,他一脸的笑意,躬身道:“恭迎各位大人!”
    魏昭和连信同时回礼道:“杜大人不必拘礼。”
    知府和他二人一样是四品官,其实是平级,并没有上下之分。只是他们是朝廷所派,知府会格外客气一些。
    赵淮霁并不回礼,杜建良却仿佛是觉得理所当然的一般,笑道:“大人里面请。”
    他引着众人来到正厅,随即吩咐手下官差奉茶。
    魏昭端起茶盏,只喝了一口便微微蹙眉,许是最近被魏娆买的好茶喂得嘴刁了,只觉得这茶苦涩难喝,他虽不懂茶,也能察觉出这茶是次品。他实在是难以下咽,便放下了茶盏。
    连信也是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赵淮霁喝了一口,淡然道:“杜知府倒是清贫得很,知府的俸禄是否没有足额发放?”
    杜建良苦着脸叹息,“玉城可比不得京城,这里穷,百姓过得辛苦,本官的俸禄有一多半都用来救济穷苦的百姓了,衙门里没有准备上好的茶叶,实在是惭愧。”
    赵淮霁道:“玉城气候宜人,土地丰饶,如何会这样穷?”
    杜建良道:“这里一到夏季便时常有水患,收成不好。”
    赵淮霁微微蹙眉,“有水患为何不治?”
    杜建良叹了口气,“每年都在治,实在是难以根治。”
    赵淮霁沉默片刻,道:“先不谈这个,我们来此是来找那户姓金的人家,金家的家主金万青投案说自己是三十年前的岳家灭门案元凶之一,是否属实?”
    杜建良道:“有这么回事儿,下官听说此事后便将那金万青下了大狱,派官兵将金家包围起来,随即上报朝廷,就等着各位来主持大局。”
    赵淮霁点头道:“你做得不错,我们要见见这个金万青。”
    “那下官这就去让人带他来。”杜建良道。
    “不必,我们去牢房看他即可。”赵淮霁道。
    杜建良便引着几人往衙门的牢房走。
    连信小声对魏昭道:“这人看起来可不像清官,我觉得更像贪官。奇怪,咱们又不是来查他的,他戏做这么足给谁看?”
    魏昭低声道:“季大人是都察御史,都察院能弹劾百官,他能不怕?”
    “季……可他也没有亮身份呀!不一直跟着咱俩吗?”
    “他知道朝廷要派人来,早就一路打听了,咱们之前用御史的官印在驿站传信的时候就走漏风声了,不然他为什么称‘下官’?咱们两个不是都跟他平级的吗?”
    “原来如此。”
    说话间来到了大牢入口处,杜建良在前面带路,引着几人进了大牢。牢里没有开窗户,光线昏暗,只在周围点了火把照明。路过的牢房里关着几个无精打采、浑身脏臭的犯人,见到有人经过时,有几个犯人抬眼看了一眼,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冤枉。”
    杜建良道:“这些人就这样,见人就喊冤枉。”
    他加快了脚步,走到最里间,亲自打开牢房,说道:“这人便是金万青了。”
    金万青看上去五六十岁,人长得富态,但此时头发乱糟糟的,显得整个人很颓废。
    看到有人来,金万青连忙跑到牢房的铁栏杆前,急切地道:“是京城的老爷来了吗?你们能抓住那个该死的凶犯对不对?”
    魏昭冷声道:“该死的凶犯……是你的自我介绍吗?”
    金万青怔住,张了张嘴,终于还是颓然叹了口气,“是,我该死,当年的凶案是我犯下的。我认罪,愿意伏法,但我的家人无错,我不想他们也跟着没命。听说朝廷的二品大官他都给杀了,这人武功高强,又躲在暗处,根本防不住。”
    赵淮霁道:“说说当年的事吧?”
    杜建良让人搬了几把椅子来,几人坐下,金万青长叹一声,说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可说的了。三十年前,我那时做生意赔了钱,有一天晚上下了大雨,我冒着雨到一户人家求借宿,那家人心善,便让我进去了。我进去之后才看到,来这里求借宿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人,还有另外五人。”!
    第40章 昏君第三步六
    “这里地方有点偏,离客栈远,就这家宅子最大,他们五人和我一样,也是来借宿的,我们来的时间不一样,彼此都不认识。这宅子里没有客房,就腾出了间下人住的大通铺给我们住。对我们而言,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被雨淋一夜就已经很好了。在我之后,又有一个人来借宿,这家人也收留了,当天晚上一共有七人来借宿。”
    “后来他们还送了热汤和吃食给我们,听这家人下人说,这家人姓岳,是当地的一个珠宝商。岳家人平时便乐善好施,广结善缘,很受人敬重。”
    说到这里,金万青深吸了口气,说道:“我发誓,我当时真的没有任何恶意,只是想借宿一晚,甚至还想着明天走的时候留下一些住宿的钱。但是……但是正当我想睡觉的时候,我们其中的人一个人……他……他把岳家的大小姐打晕了拖进了屋里。他关上了门,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把她给……”
    “我当时觉得我应该喊一声把她救下来,只要我喊就能救她,但是我站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喊出来,其他人也都和我一样,犹豫着,最后都没有吭声。后来那人完事儿了,问我们要不要也……”
    连信实在忍不住了,隔着铁栏一脚踹了过去,骂道:“畜生!人家好心收留你们,你们怎么可以……”
    金万青忽然伸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道:“我不是人!可那岳家小姐真的太美了,她就在我面前,我不用费一点力气就可以得到她,我真的没能忍住。他们一个一个都做了,我想着……想着多我一个也没什么。他们说……说女子重名节,就算是吃了亏也不会说出去的,不碍事。”
    “但我们没想到的是,那岳家小姐身子弱,后来我们想放她回去的时候,发现她早就断了气了!这下事情闹大了,岳家人见过我们的脸,必然会报官让我们偿命的!那个劫了岳家小姐的人就提议,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把岳家人全杀了灭口,正好把他家的金银分了,大家一起发财。不这样做,我们就全都得死!”
    “我知道这样不对,但我不想死,他们这样做了,我就跟着他们一起动了手。我们这些人全都是身强体壮的男人,还有几个会武功的,岳家人根本无力反抗,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恶魔,我……”
    金万青瞪大了眼睛,面部变得扭曲,“可是如果没有那个恶人带头,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做的,我当初只是想借宿而已!甚至在那之前,我从来都没有起过要伤人的念头,不管你们信不信!”
    连信又冲着铁栏踹了一脚,骂道:“鬼才信你,你本就是个恶棍,但凡有一点点良知的人绝对做不出这种事!那带头的恶人固然是可恶,你又不是被胁迫的,你也该死得很!”
    赵淮霁抬眸道:“你说你是第六个进去的?确定吗?”
    金万青点头,“我确定。”
    赵淮霁沉吟道:“所以杀人的顺序是这些人来投宿的顺序吗?若是这样,倒确实是轮到你了。”
    他又问:“你可知道第七人的身份?”
    金万青摇头,“我们当时约定好了,谁也不问彼此的身份,拿了钱各奔东西,这辈子绝不联系。时隔三十年,我已经忘记那些人长什么样子了。就算他们现在站在我面前,我大概也是认不出的。”
    他突然跪下,身子颤抖着缩成一团,“大人,我说的全是实情,我愿意伏法,要杀要剐绝无怨言。可我的家人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回到家后没跟任何人说起过,一直本本分分地做生意,那些钱我也是一点一点拿出来的,大家都以为是我做生意赚的钱。因为那笔钱,我后来做生意有了本钱,生意越做越大,可当年的事一直是我的噩梦,我……我该死,但我家人真的是无辜的!”
    连信骂道:“你家人无辜,岳家的那些人就不无辜吗?你这种恶棍也会在意家人,我倒是意外得很。”
    金万青蹲下身,抱着头道:“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我……我这些年从来没再做过害人的事,真的,就那一次。”
    魏昭道:“行了,你再骂他也没用,想想怎么抓凶手吧。我觉得……这人还有用,不如把他放出去当诱饵,如果凶手来杀他,我们就可以抓到凶手了。”
    赵淮霁随即点头,“这办法不错,钓鱼总要有鱼饵才好。”
    连信道:“可是咱们跟着,凶手能出现吗?”
    魏昭:“别离太近,没问题。”
    连信摇头,“离远了保护不到的。”
    魏昭勾唇一笑,“谁说要保护他?你放出去的鱼饵还打算收回来的吗?”
    连信:“……”
    还是他狠。
    金万青:“……”
    具体如何做,连信完全没有参与讨论,只在一旁听着,因为他发现自己完全插不上话。
    魏昭道:“视野一定要开阔,无处可藏一眼就能发现的那种,别让他有机可乘。”
    赵淮霁道:“衙门门口的空地正合适,但要防止对方用箭或者暗器。”
    “那就弄个铁网围起来。”
    “守卫呢?不能太紧了,太紧了他进不来。”
    “让他们故意懈怠。”
    “万一他不来呢?”
    “给他一个必须来的理由。”
    ……
    不久后,金万青被人带到知府衙门外的广场中间放着,身边布了一圈儿铁丝网,像笼子一样把他罩在中间。广场四周围着许多官兵,隔着十丈远把金卫青围在中间,像是一个大圆环中间的一个小黑点。
    这场面过于诡异,路过的百姓不由得好奇地议论。
    “那不金老爷子吗?他怎么了?这是干啥呢?”
    “前几天听说金老爷子被知府抓去蹲大牢了!”
    “为什么呀?”
    “他私通知府的老婆!”
    “啊?”
    “官府贴了告示的好吧?你们能不能看看告示再说话?他犯了不知什么罪,过几天要被送往天牢了!”
    “原来如此,但这是在做么呀?”
    “某种新的刑罚?是想让他出丑吧?”
    “我觉得不如游街,还能扔烂菜叶子。”
    ……
    连信远远地站着,他这个时候才大概明白了,“他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凶手想杀他不能远程用箭和暗器,只能走到他面前。但是他离人群距离很远,视野又很开阔,只要有人走近就会被发现。”
    唐梓歌的手按着腰间的剑,“谁走进这个圈儿,谁就是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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