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古怪的汤药在侧,阿四蜜水递到嘴边愣是喝不下,眼神不住往汤药上瞄。
    明知应该不会害她,但这心里头,实在是不得劲。
    阿四是真想知道,这碗汤药里,到底是有什么东西在。
    乳母没开天眼,预料不到阿四听见了她们谈话,只当是阿四从未见过这样整碗的汤药。
    皇室中人都意外的身体健康,少有生病的,阿四好奇也是正常。
    阿四以等候闵玄璧为借口,干坐着消磨一段时间。
    待到闵玄璧披着半干的头发快步从里间出来,阿四直接发问:“这药闻着也太难闻了,我从没闻过这样刺鼻的味道,一定很恶口。这儿有这么大一碗,你一个人也喝不了多少的,分我一点带回去吧。”
    听到从未设想过的离谱要求,闵玄璧愣住:“分……汤药?四娘要这个做什么?”
    阿四随口胡扯:“我没见过这么苦的东西,拿回去骗阿姊喝。”
    第84章
    在死寂的沉默中, 阿四顺利拿走一只杯子,和杯中一点苦汁。
    两个乳母哭笑不得地装了一小杯放在垂珠的手中,而后服侍闵玄璧将苦药一点不剩地饮尽, 又择了枚蜜饯给他甜甜嘴。
    阿四虽然不打算亲尝药, 也不可能真让阿姊吃,但蜜饯该吃还是得吃的。她这一世的牙齿特别好, 又白又不容易蛀, 可以放心大胆的吃甜食。她就当着闵玄璧的面, 将小碟子里的蜜饯吃了个干净。
    乳母说:“四娘要是喜欢这个口味, 尽管带些回去,小郎身子弱吃不得, 腌的果子能叫四娘看中也是我的福气。”
    太极宫里的人和物都是老姬家的, 没什么不能拿的, 阿四不客气地让垂珠装了一罐子。
    闵玄璧羡慕地瞅香甜的蜜饯,他不能随意吃用的东西太多,蜜饯只是其中一种, 算不得什么,但这种受身体拘束的滋味不好受。
    阿四才不管他的想法,空气中飘散的药味难闻得很, 偏偏早春闵玄璧吹不得风,阿四站起来要告辞:“我还得去阿姊那儿一趟, 就不继续打扰了。”
    闵玄璧见阿四收完东西就要走,跟着站起来,迟疑地想要挽留。
    小孩子都更喜欢和大一些的孩子一起玩,闵玄璧也不例外, 但乳母们都教他,好孩子是绝不能与人为难的。他看出阿四想要离开的心思, 失落地不敢说话。
    两个乳母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老成些的借着袖子的遮挡,轻轻推闵玄璧的肩膀,示意他赶紧说点什么。
    闵玄璧手足无措地抬头望乳母,双手纠到一处,鼓起勇气叫住阿四,“四娘……”
    阿四只当没听见,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乳母焦急地又拍了闵玄璧的后背,奈何一鼓作气再而衰,闵玄璧这回是真不敢再开口了。
    急得乳母直叹气:“本就是个小郎,再加上这别扭性子,和四娘怎么玩得到一处去?”
    阿四从承欢殿出来,马不停蹄地往东宫去寻太子。
    她实在是好奇汤药的成分,但她知道这玩意要是真有害,乳母不敢放到她的手里,但里面肯定有什么故事。柳娘未必可以告诉她,但太子身份不同,多半是愿意给她说清道明的。
    太子今日同样休沐,着宽松的便装斜靠在坐床上,听那位名清嘉的乐师弹琴奏乐。她见阿四来访也不惊讶,含笑问:“倒是稀客,阿四怎么今日不往外面跑,反倒是来我这儿了?”
    阿四拿过垂珠手上的杯子,由宫人替她脱去履和外衣,往里走:“我今天遇到一件怪事,想问问长姊。”
    这话音刚落,不少宫人就在内官的示意中自觉退下,仅留下零星几个心腹。乐师清嘉不动如山地稳坐着,乐声不停。她和阿四曾是见过的,清嘉的琴技出尘,常年受东宫供奉,很得太子信任。
    阿四还记得清嘉,路过她时不忘夸:“上次我们见面也是春天,你今天的琴声好像外头的鸟鸣,和上回听起来不尽相同。不过最近我没有空出门摘花,下次再给你带一枝。”
    四年过去,清嘉一年老过一年,原先花白的头发,更是银丝遍布,但精气神很足,她微笑向阿四道谢:“多谢贵主记挂。”
    阿四心里觉得清嘉该是个很温柔平和的人,不然怎么奏出这样贴合时节的轻妙乐声?但话说的太少了,这可能是伴君的基本道德。
    太子接过阿四手里的小杯子,嗅出药味,“从哪儿拿的?近日宫中未曾听闻由谁生病了,是哪宫的小宫人吗?”
    阿四就把今天在承欢殿听的私话说了,“乳母们商量着要给闵玄璧吃药呢,真奇怪。我看他身体好好的,怎么还要吃药,听说还是生下来没多久就开始吃药了。我有些好奇,就要了一些回来,想让人帮着看看到底是治什么病。”
    原来是这个,太子哭笑不得地让人将杯子拿下去,抱起阿四放在腿间,笑道:“你怎么也学着三娘,连名带姓地叫人,在外头可得注意些。”
    话是这么说,太子没有责怪妹妹的意思,轻轻带过,继续说:“闵小郎的病确实偏门些,太医令当年亲自给开了药方,将好处坏处都说清楚了。闵大将军的意思是让乳母用药,但乳母们谨慎,这些年一直不敢用,就等着这回闵大将军回来再做决定。”
    阿四更好奇了:“是什么坏处?闵大将军允许了还能让乳母们小心这么多年?会要命?还是影响寿数?”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子上下打量阿四的小身板,估摸该怎么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让小孩明白她话中的深意,“闵小郎的病既不影响寿数,也要不了他的命,无非是日后子嗣上艰难一些,大概婚姻大事上不好说。太医令开出的方子未必能治,用了说不定更糟糕……”
    阿四秒懂,“这又不是大事,男的又不会生孩子,鸣阿姊也不会嫌弃他在家里嫁不出去的……吧?”
    话说出口,阿四反倒犹疑了,家里白养一口人,确实会比较麻烦。而且男人功能不行之后,说不定会性格扭曲,长远来看确实是件糟糕的事情。
    太子说:“反正闵小郎年纪尚小,闵大将军又要回京了,到时候由母亲做决定也正当些。世上男人何其多,大将军又有阿鸣这个女儿,闵小郎的事儿往小了说不妨碍什么。你听过也就算了,不要和闵小郎当面说起。”
    阿四听罢,也不再把这事放在心上,专心听清嘉的琴声洗涤心灵。
    午后在东宫吃过一顿,又借着阿姊在,说了许多翰林院养花学士的坏话。
    阿四义愤填膺:“那个学士太坏了,我也不是心疼闵玄璧,就是他怎么能将分内之事委托出去?究其原因,我觉得翰林院养花的人手太少,还得再添一个,然后告诉他们谁做得差就得回家去吃自己!”
    太子顺妹妹的意,让东宫的内官出门搜寻擅长养花的人,内官在阿四的炯炯目光下再三保证一定尽早完成任务。
    于是乎,等难得的休沐日过去,翰林院多了一位待召,据说最擅养牡丹,而且生来一双养什么活什么的巧手。
    阿四知道新的养花待召到了,特地赶过去围观,还从东宫要了许多奇珍名品交给养花待召养:“我答应了清嘉乐师要送她一枝春花,你可得上心些。”
    这位花待召双手粗糙,并非是富裕家庭出身,身穿锦绣衣裳也显得局促,她感激地向阿四下拜,“詹事府的押衙已经和我说过了,妾多谢贵主赏识,感激不尽。”
    妾臣不是见人就能自称的,这是一种自贬的称呼。一般只有直属的关系内,例如君主和官员,或者主人和仆从之间。东宫之外,哪怕是最微末的小官吏,也不会轻易向太子称妾臣,只有东宫的官吏才会如此。同理,太极宫上下,真正需要向阿四称妾的实际上只有丹阳阁里的宫人和内官,其中还不包括柳娘。
    阿四连忙伸手扶住对方,等人站稳后,笑说:“倒也不必行大礼,是我有事情要嘱托你,算不得多大的恩情。待召初来乍到,养花学士可要多加关照她呀。”
    旁边的养花学士已经习惯了阿四记不住他的姓名,他显然感受到了职业危机,面色前所未有地板正,“那是自然的。”
    阿四心中暗笑,吩咐熟识的翰林学士都要照顾着待召,特地选了一个宫人跟在待召身边,帮她熟悉环境。
    养花待召分辨清楚阿四送来的种子后,半点不耽误地投身种植大业,她身上迸发的热情稍微感染到了其他的学士,忙忙碌碌数日,和翰林院沾边的花草全部焕发了别样的活力。
    正式入学后,谢大学士管得严,阿四的学业不轻松,见不得有人——尤其是养花学士太清闲。她时不时地来翰林院视察一二,向养花学士阴阳怪气:“果然呐,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干这个,旁的人再如何也抹不平天赋的差距。”
    养花学士家里也是世代官宦,不缺他一份吃穿用度,因此他才能日日在翰林院摸鱼,没有半点上进心。养花纯粹是个人爱好,能将兴趣发展成工作的,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就连裴道之前也眼热。
    他听了阿四刺耳的话,又不能和阿四计较,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应和:“四娘说的是。”然后摆弄起桌前的兰草。
    堪称是一步登天的养花待召就没有学士的烦恼,她满脸热切地给阿四介绍了自己成果,表示一定会让阿四拿着最绚烂的花朵去送人。
    两相对比,阿四立刻就共情了祖祖辈辈的皇帝们,那些家里有背景的人确实不如寒门、庶民出身的人才好用啊。
    第85章
    闵明月每次回来, 皇帝总要在清晖阁摆宴庆祝,大多数的文武百官在这时候往往会成为背景,连阿四也不例外。她坐在下首, 看阿娘和闵大将军推杯换盏, 没说几句话,但两人都是欣然的。
    似乎只要同处一室, 她们之间的默契和信任就足以弥补一切, 说不出的氛围潺潺包围着君王和她心爱的将军。
    在两个同姓的人之间提到爱, 放在从前, 阿四会觉得违和,但现在她已经能自然地说出这个字眼了。大概是因为她从很多的人身上感受到了爱, 一种不设条件的、天然的、因她的存在而产生的爱。
    说一句自大一点话, 天地如果有感情, 此刻也是爱她的。所以,她的生活顺意,处处都是美好的光景。
    阿四快乐地咀嚼酱牛肉, 和姬宴平分享:“阿姊,这道菜好吃!”
    酱料是咸甜的味道,吃完舌尖回甘。阿四口味偏甜, 对这道菜很是青睐。
    姬宴平神思不属地应声,随手夹了一箸塞进嘴, 点评:“太甜了。”姬宴平偏爱咸口,吃着觉得腻,拿过酒杯饮尽,将口中难言的滋味冲淡。
    阿四揪住姬宴平的袖子, 像是捉住了小把柄:“放在以前,不爱吃的东西你看一眼就嫌弃, 今日居然吃了。阿姊在想什么?连吃饭都不专心了。快和我说说,我想办法帮你呀。”
    说着要帮忙,脸上的神情全然不是一回事。
    姬宴平早就听闻阿四近期四处消磨人的事儿,可真落到自己头上,难免产生善恶到头终有报的实感来,或者这就是当年满宫城逮猫撵狗的报应吧。姬宴平顺着阿四力气放下酒杯,叹息道:“我是在想念阿鸣啊,我们在这儿馔玉炊金,也不晓得阿鸣过得如何?”
    骗鬼呢!
    阿四才不信姬宴平说的话,闵玄鸣和姬宴平半月就有一次通信,上回阿四去找姬宴平玩的时候瞥见信纸,白纸黑字写着姬宴平嘲笑闵玄鸣在外吃沙子。闵玄鸣也不甘示弱,回嘴姬宴平想吃沙子而不得。
    就这样的损友情,吃顿饭能想念对方就怪了,姬宴平一天不得心疼百八十回。
    姬宴平从妹妹直白的表情中读出了不信任,笑道:“好吧好吧,我是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在我想清楚之前,很难和阿四说清楚。”
    勉强算是诚实作答吧。
    阿四理解地点头,毕竟人活着就是很难想明白一些事情的啦。
    闵大将军深受圣上信赖,这么多年百官都已经习惯了。稍微知事一些的人都知道,圣上和闵明月是表姊妹,多年情谊又有血缘之亲,都不会凑上去讨嫌。此外,今日闵玄璧格外受人瞩目。
    和没事就往外头跑的阿四不同,闵玄璧基本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数官员时至今日才晓得:噢,宫里还养了闵大将军的一个男儿。
    那可是闵大将军闵明月的男儿啊,在皇帝膝下养的,眼瞧着比那几个外嫁的公子都要金贵。至少,皇帝绝不会将闵大将军家的小郎送去和亲她国。
    时下军中对血脉传承还是相当看重的,要是这小郎多几分勇武,说不准还能继承其母闵明月两分威望。不过,这闵家小郎看着,大概率是废了。不说虎母无犬子,这闵玄璧简直养成了兔子,其中的意味是相当微妙的。
    老虎住山林,健马需草场,但兔子就简单了。不少人都盘算着自家的一亩三分田,能不能容得下这只美味的兔子。
    阿四尚且不能用肉眼勘破人心,只能察觉闵玄璧坐在闵明月身后时表现出来的窘迫不安。
    卫国公府的长子闵玄鸣留在边关,次男闵玄璧终于有机会坐在他素未谋面的母亲身边,这本该是母子团圆的喜事。但闵明月并未表露多少亲近的意思,闵玄璧也未敢过于热切地凑近陌生又熟悉的母亲。
    陌生在于两人极少的会面,熟悉是闵玄璧从生命到衣食住行都来源于闵明月。
    仅仅一个照面,闵玄璧瞬间明悟,他的阿娘和阿四的阿娘是不同的。闵玄璧柔软且脆弱的心灵不能分辨这种区别源自何处,只能悄悄安慰自己,或许只是相处的太少。
    他小心翼翼地选出一道桌案上自己最喜欢的菜肴,让宫人转交给坐在前列的母亲,得到闵明月回首间的笑容。
    闵玄璧安下心来,幸福地埋头享用今日的餐饭——一桌菜肴中,只有少部分是他能够食用的。
    在闵玄璧无法看见的地方,姬赤华向闵大将军举杯祝贺,这正是闵明月转头的原因。
    姬宴平将几人的互动尽收眼底,向阿四抱怨:“二姊总能顾及所有人,真是想不明白,有些人完全没必要在乎啊。”
    姬赤华随手就能摆弄明白的关系,对姬宴平来说是毕生的难题。姬宴平是标准的爱欲其生恨欲其死的双标性格,生来就没有同情心。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姬宴平根本无法理解这些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闵玄璧和他母亲关系好不好,与她何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疏远任何人都是个人的决定,要是有人莫名其妙地冒出来调和姬宴平和姬难的关系,也一定会被她叉出去。
    阿四跟着附和:“是啦,好像有些人就是吃这一套。二姊能弄清楚这些也不容易吧,至少我是不成的。”
    闵玄璧处境或许尴尬了些,但他锦衣玉食的,比起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不知道要好到哪儿去,很该知足才对。偶尔受点委屈,实在不值得称道。
    姊妹俩又聊了两句,揭过楚王为人交际上的话。
    她们做不来楚王那样友遍天下的架势,也得承认这是刷声望的好办法,至少一个礼贤下士、待人亲和的高帽是少不了的。而今那些世家大族的,就爱论说这个。
    姬宴平突然轻而又轻地在阿四耳边说了一句:“有一点我得事先告诉你,闵玄璧很可能会嫁给我们几个的其中之一。”

章节目录


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舍自不甘心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舍自不甘心并收藏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