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霞院院内人心惶惶。
    不知情的小厮婢女见骆嬷嬷在庭院中心久跪不起以为自家二小姐又恢复本性。纷纷噤若寒蝉。
    入了春,最是乍暖乍寒,特别是树荫下。
    春风夹着还不肯消散的冷意吹来,让人偶尔直发抖,更莫说出了一身冷汗的骆嬷嬷。
    “小姐,老仆真的冤枉,真不知道那福袋从何而来,又为何会在我房间里搜寻。”
    “定是有人趁我探亲,趁机栽赃陷害老仆!”
    “小姐,老仆恳请您明察!”
    骆嬷嬷嘴上不肯歇,心思也活络着。膝盖的疼痛让她实打实地满脸泪水,但心中愤懑不满,让她不肯再说一句好话。
    偷瞄一眼自送走飞霜后便安然地坐在会客堂里,再未有其他举动的晏琤琤,狐疑小姐怎么真狠了心。
    思索着定是自己害了晏老太太让小姐这般生气。
    可她也不服。
    在庄子上,她可没少照顾这琤丫头,事事亲力亲为。当年她为了晏琤琤吃苦头的时候,当这亲祖母倒是府里享福呢。
    如今为了晏老太太罚她不说,还让她跪了这么久,以后在院子里还有谁会服自己?
    “小姐,不论今日老仆被冤枉至此,老仆且不能为自己力证清白。”
    “只说从前在庄子上时,老仆对小姐可是忠心耿耿。有关小姐,老仆可是事事亲为。”
    “四岁冬天,小姐闹着想吃鱼,老仆不顾严寒入水摸鱼。七岁秋日,小姐发起高烧,是老仆背着小姐走了二里路找大夫。还有小姐八岁那年,隔壁庄子上的胖丫头欺负小姐,是老仆替小姐教训回去……”
    骆嬷嬷一屁股瘫坐在地,借机揉了揉膝盖,不顾形象地大声哀嚎哭诉:“老仆服侍小姐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哇。”
    “小姐怎可这般冷漠,以后咱们院里还有谁会像老仆这尽忠尽心地伺候您呢?”
    说到最后已然略带有半分恐吓半分要挟意味。
    晏琤琤怎会听不出?
    杯中茶叶随着动作上下浮动,最后听得清脆一声,她放下了茶杯,整理好了服装上的皱褶。脸上依旧是惯有的稳重又温柔表情。
    边走出堂内边大声说道:“骆嬷嬷,你是我院中老人了。”
    “从庄子上到护国公府里,事事您都亲力亲为,我都念着您的好,将您安排在外堂任您自由。”
    “可您谋害我祖母,家仆谋害主子可是死罪。换了别的府,嬷嬷您至少是送官府腰斩。”
    大声把话说清楚了,免得不知情的仆人咬舌根出个“晏二小姐不念旧”的谣言。
    然后演一个“念旧情”的模样。
    已近了骆嬷嬷身旁,晏琤琤挤出眼泪,附身伸手紧紧钳住她的胳膊,哀怨道:“在庄子上时,那些人惯是捧高踩低,我这难熬的日子里多亏了骆嬷嬷。”
    “可嬷嬷您糊涂啊,我待您真心,您害我祖母作甚?”
    “莫不是您觉得我放您在外堂冷了您?”
    因年幼的经历,晏琤琤看着柔弱无骨的,实则力气大得很。骆嬷嬷顾着双臂和膝盖的疼,无暇开口回答。
    晏琤琤继续演戏:“您瞧您就看错我了。内院琐事繁多,我这是怕累着您。”
    “您瞧瞧您!您说说您说说,您这是要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呀!”
    眼泪随着话毕一同滚了下来,楚楚可怜得让人只觉这骆嬷嬷不仁。晏琤琤佯装急得不知该如何好那样直起身子,转圈踱步。旁人瞧见更是为晏琤琤感到不值。
    骆嬷嬷的情绪也跟着她的脚步变成七上八下,连话都说不利索:“小姐,小姐。”
    扑了过去,抓住晏琤琤的脚腕,哭道:“老仆真是冤枉的,小姐啊,老仆遭人陷害,可如今该怎么办?”
    “这样吧!”
    “嬷嬷跪了这般久了,想必膝盖受不了。”晏琤琤转头招手,唤了一婢女过来,对骆嬷嬷柔声道:“嬷嬷,我让婢女扶您先去外堂耳房休息。”
    “您犯了这样大的错,但念着旧情,且等我再问问祖母、主母想法不是?”
    骆嬷嬷今日终是露出的笑容,连连道谢、连连说好。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晏琤琤彻底冷了脸。
    “木樨。”她小声道。
    “你替我告诉她,四岁冬的鱼是霜竹捞的,七岁秋的高烧是她让我洗冷水而患,八岁时,欺负我的胖丫头是她指使的。”
    “一切都是为了讨晏家的赏钱。”
    “所有的事我都知道,只是念着旧情不戳穿罢了。”
    “既然今天她这般邀功提起。”
    “那就拔掉骆嬷嬷的舌头,断了她的双脚。以后就好吃的好喝的养在外院那废弃的耳房里。对外就说她自己畏罪了断。”
    她语气平淡,一脸平静地吩咐着,让人看不出情绪。木樨诡异地适应了这样的小姐,甚至觉得柔和面孔与残酷手腕并不冲突。
    “是。”
    -
    晏琤琤站在海棠花树下,树影漂浮于地面。阳光透过花叶间隙中散射,偶尔会刺了人的眼,她半眯着眼,看着地上自己的身影。
    “朝都依旧玲珑地,佳人却换素衣装。”她喃喃自语,轻笑一声。
    忽忆起游魂之时。
    ——当年她悬梁自尽后,因怨气太重无□□回,只得当游魂盘旋在皇宫之上。
    似是老天爷怜她孤苦含冤死去,让她不入轮回,从而知晓了许多事。
    比如自己的死亡让李珏并非感到难过,而是慌乱。他虐杀晏家满门本失军心,还未安抚,这下,让他再无筹码摆布晏家军为其效忠。
    又比如这么多年,自己坚信的爱情不过是玩笑——李珏从未喜欢过自己,娶她为的是晏家的拥护。他所爱之人是他的表妹,林乐晚。
    更遑论那年,李珏授意百姓谣传。为的是逼父亲出兵,助其坐稳储位。
    种种真相,摧心剖肝。
    她却不能手刃仇人。
    后来,李珏大势已去。
    登基不过三年,就被毫不起眼的襄王殿下李执轻松篡位。
    可刀剑之下,李珏竟拿出当年晏家拥护登基一事斥责李执罔顾礼法,罔顾忠臣之心。
    怒火在心中烧了起来——
    他那时,怎敢再提晏家?
    贝齿不自觉紧咬,浑身微颤,又轻笑一声。
    上一世自己紧黏的李珏,如今还未见到过。
    她不来寻他,他便不来寻她。
    见不到也好。
    她能多积累更多的筹码足以复仇,也免得自己抑制不住恨意,直接拿剑捅他一对穿的好。
    -
    春日的阳光暖洋洋,晏琤琤抬头望向蔚蓝天空,浑然未闻不远处霜竹的呼喊声。
    祖母的病解决了。
    她心中彻彻底底地松了一口气。
    后续便只剩这丽春花的由来,这种珍稀的贡品源头无非是从宫里所得,抑或私下从西夏商人购买。
    不过暂时不着急,有的是时间。
    可再往后走的日子发生了什么?
    百花宴之前……
    她记得宁州此时正在闹春旱,青州都统郭尘泰也就是纯贵妃娘娘郭妙颖的哥哥不久便会秘密归朝都。
    而不久后,春旱蔓延西南各州,届时唯有一人可解。那便是大越最年轻的状元郎,江誉。
    可眼下她暂时没法、没能力出去寻这个人,提早招安这个人。
    晏琤琤皱了好看的眉头。
    不能再让木樨拿令牌去府兵营要人办事了,以后的事许是越来越凶险。要想个法子将祖父在府兵营里秘密留下的人整合起来,以后为她所用。
    犹记百花宴前夜,父亲母亲曾计划与她认真长谈,严肃询问她属意何人。当时她蛮不耐烦只道“非李珏不嫁”一句后便先行离开。
    现在回想,当时应是父母亲提早得知高皇后的想法,所以才会询问自己。
    再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
    晏琤琤笑了笑。
    她笃定,若是当时她不愿嫁李珏,父母亲无论如何都为会自己抗圣旨。
    嗯?等等。
    伸手仔细算了日子,按理说应是明日便是百花宴了,可怎宫里通传的宫奴并未来信?
    莫非因自己的重生,因自己改变了祖母的命运,所以这百花宴也变了吗?
    既然为自己宽延了时间,那若她能在婚旨下来之时将婚事定了,届时饶是太子也不能抢亲。
    那找谁好呢?
    至少得找一个对自己有好感的人。
    脑海里闪过的各世家弟子的模样,思绪缠绕成一圈又一圈的麻绳在她脑子里折叠又打结,恼得让她往前小走几步。
    骤然脚步顿住。
    脑海里定格了一个男子…
    “呼——”
    若有若无的喘气声忽然从头顶上方逃逸来。
    晏琤琤眼前的景色似乎在飞速地漂移,在往下垂坠。
    而她那垂落的尾发似被什么东西紧紧缠绕,让她不得已地整个人往后仰,又忽然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双脚似是有一瞬离了地,仿佛如话本子里那些大侠在空中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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