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有些诧异,“为何如此说?”
    太子李建成抢在前面,“当年《春江花月夜》,以至于这两年应试进士科的寥寥无几。”
    李世民点头赞同,“李昭德、张文瓘都是赴考明经科。”
    麻痹,这个锅还真要我来扛啊……李善心里暗骂,苦笑道:“太子、秦王这是不讲道理啊……”
    李渊放声大笑,“怀仁诗才,近日某也有耳闻!”
    李善脸色更难看了,“陛下以此讥讽臣子……”
    “此时非君臣。”
    李建成将这话堵了回去,李渊连连点头,“平阳都能鞭挞,难道做伯父的都不能训责?”
    “说起来三姐也不厚道!”李善啧啧道:“居然将马鞭送回去,小侄当日又被抽了……”
    “便是从颉利可汗那儿缴获的那条马鞭?”
    “嗯。”
    “清河县公抽的?”
    “不会是崔小娘子抽的吧?”
    看李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李渊制止了李建成的调侃,笑着问:“怀仁出任司农卿也有一年多了,如今回京大半个月,也该迁转,可有属意?”
    这话说得豪气,让李善随意挑选满朝官职……但实际上挑选的余地很小很小,李善都想问一句,老子想要你屁股下面那个,你给不给?
    不过关于这件事,李善早有准备好了,“还是司农卿吧。”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无题
    回朝的官职,李善有过深思熟虑,回京之后也通过凌敬与秦王那边有过沟通,最好的选择是以静制动,满朝上下实际上是挑不出一个既合适李善地位品级,同时也能适合李善发挥能力的位置的。
    长孙无忌倒是心心念着北衙禁军呢,但李世民与李善都有共同的判断,如今柴绍节制北衙禁军并无差错,李渊不太可能换人,就算换人……很可能也会换成平阳公主接手,和没换一个样。
    最关键的神色,李善如果想抢这个位置来节制北衙禁军,那就不得不与东宫碰一碰……一方面如果平阳公主夫妇出局的话,理论上最应该接任的是前任李善,以及现在北衙禁军中最有名望的右监门卫大将军燕郡王罗艺。
    不管是为了李善这个中立的身份,还是为了不引起东宫对目前局势的判断……后者主要指的是裴世矩,李世民都不希望与东宫直接发生冲突。
    “伯父,其实司农寺挺不错。”李善正色道:“小侄去岁才加冠,历练还少……”
    虽然知道李善说的历练指的是公务上,但李渊还是忍不住打断,嘲讽道:“回朝大半个月了,今天还是顺带着去司农寺转一圈,难道就是这么历练的?”
    李善干笑了两声,“这不是还要修养吗?”
    “这等话就不用在朕面前胡扯了。”李渊眉头挑了挑,“说了任你择之。”
    “司农卿。”李善斩钉截铁道:“原州一战,臣率八百锐士远迈雪山峻岭,直抵萧关,虽有运道,将校用命,士卒效死,但不可忽略棉甲之功。”
    李世民插嘴道:“的确如此,虽然不比明光铠,亦不及普通铁甲,但能抵弓箭,而且比铁甲轻便的多。”
    “关键是能保暖。”李善补充道:“他日征伐草原,不可能择夏、秋出兵,必然是春冬……”
    李渊微微颔首,“怀仁所虑深远……所以欲在司农寺推行棉花?”
    “不错。”李善兴致勃勃的说:“所谓物以稀为贵,如今棉花不宜在民间推行,而朝臣勋贵,厌棉花臃肿,所以只能以司农寺推行棉花种植,打制棉甲……”
    李渊打断道:“少府收购?”
    “说来说去怀仁还是盯着少府啊。”李建成大笑道:“不过若非少府拒棉甲,怀仁也未必能下萧关呢。”
    “庐江郡王……”李善撇嘴道:“真是好大的架子,连三姐的面子都没用。”
    庐江郡王李瑗是东宫的底细,李建成苦笑道:“怀仁索要的价也太高了点……”
    “太子殿下,此为有利军国的利器!”
    李建成瞄了眼对面的李世民,“玉壶春也有利战事,二弟可是让杜执礼全都送……”
    “那是京兆杜氏啊!”李善不依不饶,心里嘀咕,杜淹估计做的是无本买卖,哪能和自己比啊。
    虽然李善很久没进司农寺了,但里面也是有人手的,在没有肯定价值之前,就算许诺收购,也没多少人肯种植棉花,司农寺也不敢推广,八成得自己亲自动手推广,而且还得占用自己名下的土地,这都是本钱。
    李渊懒得听几个人掰扯,“那怀仁暂时就留在司农寺……等灵州战事之后再行安排。”
    实在不行,十六卫大将军抽一个挂上去,不然一个嗣王只出任司农卿,也有点不太像话。
    又闲扯了几句后,李渊看向李建成,“太史令傅奕的奏折看过了?”
    “已经是第七次上奏了。”李建成面露不渝,“孩儿听说其人早年与寺庙有私仇……”
    李世民立即开口道:“傅奕,相州邺县人氏,精天文历数,曾担并州仪曹参军,少时家道中落,皆因田产被列为寺产,不得不托庇于舅家。”
    李建成一脸的腻味,这个弟弟还真是准备万全啊!
    李渊微微点头,“八十老父,击壤而歌;十五少童,鼓腹为乐。耕能让畔,路不拾遗。孝子承家,忠臣满国……当此之时,共遵李、孔之教,而无胡佛故也。”
    李善听得一脸懵逼,好一会儿才听出了点意思,那位太史令傅奕在昨日第七次上奏《请除释教疏》,主张禁断佛教,胡佛邪教,退还天竺;凡是沙门,放归桑梓……这是要灭佛啊。
    傅奕的意思是,上古时期没有佛教,天下太平,其乐融融,为什么现在人心乱,世道乱呢,就是因为有佛教啊!
    什么叫不讲道理,这就叫不讲道理啊!
    不过好像自己刚刚穿越而来的时候就经历了一次,后来李善也打听过,正是这位太史令傅奕的手笔,那是第三次上奏……当时正好关中兵力吃紧,恰逢山东战事连败,所以李渊才授意查验关中寺庙,那也是李善第一次与时代的触碰。
    但想灭佛,难度太大了,虽然现在天下一统,但之前数百年的南北分裂,以及隋灭之后的大规模战事,都导致佛教深入人心,不夸张的说,满朝臣子有百分之七十都是信佛的。
    所以昨日傅奕上《请除释教疏》,登时跳出好些人出来,带头发难的是尚书省右仆射萧瑀……这也正常,“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主要指的就是南梁嘛。
    不过傅奕不甘示弱,与萧瑀唇枪舌剑,激烈论争,而且也不是没有赞同他的人。
    李善瞄了眼李建成,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位太子还真的确不堪为君,傅奕前后七次上疏,痛言佛教蛊惑人心,盘剥民财,消耗国库等弊端,请求沙汰僧尼。
    从国家的角度来说,傅奕的建言是正确的,而太子却因为信佛而大加驳斥,李建成的小字毗沙门就是取自佛教。
    而李世民极为赞成傅奕,大量僧人占据土地,逃避税赋,又不守戒律,长此以往,必有乱局。
    李善琢磨了下,或许李建成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信佛,而是有大量的朝臣信佛……有以此笼络朝臣之意。
    但无论如何,这种选择在李渊面前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因为李善很快就发现,李渊是赞成李世民的……这是一个帝王的选择,无关于夺嫡,无关于争权夺利。
    李建成看了眼一直在看热闹的李善,突然道:“记得怀仁也是信佛的?”
    李善呃呃呃了会儿才小心翼翼的点点头,这倒是真的,他前世就信佛,初一十五还要吃斋,平时经常在心里默念经文。
    不过前世信佛和这个时代是不同的,现代社会里,做个和尚都要考文凭呢,用高小琴的话来说,那是职业而不是信仰。
    李渊皱着眉头看着李善,“朕记起来了,东山寺对吧?”
    “从出生就开始修闭口禅的乌巢禅师。”李世民不动声色的补充道:“为此杜克明还在怀仁手中吃了亏,东山寺持续至今。”
    李善猛烈咳嗽了几声,“秦王殿下,这事儿……”
    李建成又说:“对了,那位佛家千里驹玄奘禅师已经自天竺回返,上个月抵长安。”
    这才四五年,玄奘这么快就回来了……李善有些意外,不对啊,记得历史上的玄奘在印度待了好些年,甚至在当地都名声远播,很久之后才启程回唐。
    李世民扯扯嘴角,“怀仁看来,应裁撤寺庙,沙汰僧尼否?”
    李渊看了看两个儿子,也将视线投向了李善。
    今天就不应该觐见,李善无语了,这事儿怎么就绕到我头上了?!
    说应该禁佛,那等于是在打自己嘴巴,说不应该禁佛,那等于是与李渊、李世民唱反调……最关键的是,不管怎么选择,都有立场。
    而李渊正好有试探李善政治立场的企图……这一点李善猜到了,李世民也发现了通过凌敬告知。
    所以,李善根本就不可能有立场。
    “臣虽蒙陛下爱重,册封嗣王。”李善正色道:“但非宰辅,无权建言,且此非司农寺所辖。”
    李渊挥手道:“但言无妨!”
    这是要逼我啊!
    李善面无表情的说:“太子说得是,秦王也说的是,不如……”
    “好了!”李渊暗骂一声,要和稀泥还用得到你啊,这一手朕才是熟手!
    “臣告退……”
    “急什么!”李渊瞪了眼,“此事不可轻忽……”
    话音未落,外间有宫人来报,门下省侍中江国公陈叔达请见。
    片刻后,陈叔达面无表情的坐在李善的身边,后者看了眼奏折下面的附名,太仆卿张道源,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但这位太仆卿张道源真是牛啊,上奏附和傅奕也就算了,居然提议……不仅仅是佛教,就连道教都要算上。
    要知道李唐建国之后,李渊刚开始不要脸的自称陇西李氏,但这个说法……人家陇西李氏虽然没有驳斥,但态度是摆在那儿的,不认。
    其实李渊也知道这个……毕竟朝中那么多陇西李氏出身的子弟呢,难道都封爵郡王啊,所以李渊后来将自己列为西凉开国君主李暠的后人,同时为自己请了个老祖宗,道教始祖老子李耳。
    这位张道源居然要禁道……李善心里啧啧称奇,这货放到明朝时倒是个科道言官的好苗子,怼天怼地怼空气啊!
    李渊、李世民都保持了沉默,而太子李建成却是眼睛一亮,“父亲,道士与僧尼一般,占据土地,逃避税赋,若要禁佛,似乎……”
    李渊冷冷看了眼过去让太子闭上了嘴巴,你去年不要老子,今年连老子都不要了吗?
    李善有些意外,低声问了陈叔达几句才知道,这个时代的道观还真的不缴纳税赋的,不过道士讲究的脱俗,而僧人讲究入世,所以在规模上是无法相比的。
    这时候,沉默的李世民开口道:“父亲,道士与僧尼一般,占据土地,逃避税赋……”
    众人都投来诧异的眼神,太子李建成的眼神更是古怪,这和自己之前说得一模一样,字都没改一个!
    但接下来,李世民话题一转,“当一并视之,沙汰全国的僧、尼、道士、女冠,若有得道高僧、道士,可迁至大寺观,供给衣食,而其它的则令还俗,返归故里。”
    李建成松了口气,还以为对面的二弟真的会赞同自己呢,果然最后话风变了。
    但让李建成大为惊讶的是,李渊沉吟片刻后,摇头道:“佛道皆大行于世,不可苛求,当每府州定额佛寺、道观。”
    虽然是摇头,但实际上是赞同李世民的观点……灭佛、灭道那是不行的,但必须严格的进行淘汰,命大部分的僧人、道士还俗。
    李善细细看了会儿,发现李渊、李世民在讨论时候时不时有眼神的交流,再转头看看沉默的陈叔达……最后李善抬起头,开始研究临湖殿的顶上是用什么木头打制的。
    自己的出现肯定是个意外,但陈叔达的请见肯定不是意外,李善有些同情太子李建成……今天这一幕,显然是李渊、李世民父子演的一场戏,推行严禁佛道占据田产,逃避税赋的政策。
    就是不知道剧本是谁写的,李善在心里盘算,不知道太子李建成能不能看得穿,或许李建成还觉得自己赢了呢,毕竟没有真正的禁佛嘛。
    那个上疏请禁道教的太仆卿张道源不是李世民的人,就是李渊的人,这一手能让朝中那些信佛的朝臣都闭上嘴巴……人家连道教都如此,难道佛教就能例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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