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朱八的提醒,李善精神一震,隐隐看得见两个黑影正小跑着过来。
    片刻后,喘着粗气的范十一摇头道:“没发现异样。”
    顿了顿,范十一补充道:“没敢靠近庄子。”
    的确不能靠近庄子,万一已经出了事,只会泄露行踪,李善冷着脸想了会儿,吩咐道:“带甲。”
    细碎的声音陆续响起,赵大从马上取下包裹替李善穿戴整齐,近百亲卫人衔枚,马摘铃,缓缓向庄子方向进发。
    总是要回去看个究竟的,李善一路赶来,杂乱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如果是太子或者裴世矩要动手,母亲有可能是从舅舅尔朱焕那边得到的消息,既然母亲让朱八、赵大送信来,说明当时庄子没有受到封锁。
    朱八、赵大是昨日下午启程的,在三原县住了一晚上,今日午时抵达凤凰谷,只过去一天多一点,裴世矩应该还没有动手。
    而且刘黑儿、曲四郎、周二郎等亲卫大小头目都还在,庄子里倾尽全力能组织起近千战兵,裴世矩就算要动手,一天的时间,绝不可能攻陷。
    最重要的是,李善不太相信在目前的局势下,太子或者裴世矩会动手……如果真的如此,那对李世民来说简直是飞来横福,自己以后也不用那么提心吊胆了。
    只要能守得住日月潭,等着秦王平叛就行了。
    李建成不会那么傻,裴世矩更不会那么傻。
    从大路拐入往庄子的小道,李善仔细的打量着周边,并没有战后的痕迹,他渐渐放下心来。
    突然耳边传来尖锐的呼啸声,朱八、赵大条件反射的举起盾牌护住李善,前面的范十一笑着说:“倒是挺灵醒的。”
    李善也笑了,这是布置在村外的暗哨,以响箭通讯,转了个弯,村口处果然已经布置好了,各式拦马被堆在村口处,数十个青壮举刀拿枪警惕的看向外间,后方还有不停奔来的亲卫,更有响亮的竹哨在庄子里响起。
    “阿郎?”
    “是郎君回来了。”
    李善长长松了口气,他没有先管这些,径直驱马回了家,这时候整个庄子都已经被惊动了。
    半刻钟后,睡眼朦胧的朱氏看着一脸焦急的儿子,“这么快?”
    “到底出了什么事?”
    朱氏打了个哈欠,看了眼不远处的王君昊,再看看身边的几个侍女,笑着说:“只是前几日接到眉县来信,你有个舅舅在岐州,准备去探望一二。”
    李善脸色微变,什么眉县的亲戚那自然是扯淡,母亲说的舅舅自然指的是太子心腹尔朱焕,真的是东宫要动手吗?
    深吸了口气,李善摆手让众人退下,扶着母亲进了后院。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一语成谶
    这时候大概是凌晨四五点钟,即使是在酷夏,天边也不过微微泛亮而已,但随着之前尖锐的竹哨声,整个庄子都已经惊动了。
    专门留守李宅的周二郎正在门口询问范十一,浑忘记了自己只穿了条短裤,结果被赶来的刘黑儿训斥了顿。
    刘黑儿在带军风格上类似于苏定方,条条款款看的很重……周二郎代替王君昊宿卫李宅,即使是夜间,也要兵器不离身。
    不多时,李宅门口已经汇集起一大片人,范十一不知道什么,但朱玮是心里有数的,将人都赶回去之后,拉着范十一低声询问仁智宫那边的情况。
    此时此刻,后院中,母子俩在屋内坐定,李善的第一句话让朱氏有些意外。
    “昨日遣朱八、赵大送信,十一娘知晓吗?”
    朱氏呆了呆才道:“不知道。”
    “那待会儿就说是孩儿是临时有事回来……”
    “什么事呢?”朱氏大为摇头,“三更半夜回庄,人困马乏,若不是大事,何至于此?”
    李宅的前院不一定,但后院中多有随十一娘多年的侍女、仆妇,李善凌晨回家,这时候十一娘应该已经知道了,说不定已经赶过来了。
    李善一时语塞,自己只想着对口工,但十一娘年纪虽然不大,但自小聪慧,那些理由还真不一定瞒得过去。
    朱氏皱着眉头看着儿子,起身出门召来个侍女,片刻后端着一碗绿豆粥进来,这时候崔十一娘也来了,身后跟着的是周氏和小蛮。
    “阿家。”崔十一娘行了一礼,询问的看向李善,“郎君?”
    赶了一夜的路,恰逢酷夏,即使是夜间也颇为闷热,李善接过绿豆粥几口下肚,精神才略为一震,笑着说:“一场误会而已。”
    朱氏点点头,“的确是误会,以为是庄子出了事,阿郎才会连夜赶回来。”
    周氏和小蛮也在,崔十一娘不好问的太细,只应了声后吩咐周氏、小蛮去打水来服侍李善洗漱。
    这么热的天,李善又满心焦急,尘土蒙面,甚至现在身上还穿戴着铠甲。
    “你先回去歇息,稍后再与你细说。”李善洗漱干净后低声说:“放心吧,没出什么事。”
    李善启程去仁智宫之前曾经暗中与其说起部分准备……崔十一娘知道的并不多,但至少能肯定仁智宫那边是可能有危险的,现在李善这么说,她也稍稍安心了些。
    等崔十一娘她们离开之后,朱氏才轻声道:“心静了么?”
    这些年来,不管碰到什么事,有什么样的意外,朱氏总能看到一个镇定自若的儿子,而今夜却让她大为意外,但同时也觉得欣慰。
    李善深吸了口气微微点头,笑着说:“孩儿总告捷自己,每逢大事有静气,不料此番大为失态。”
    “吾儿以往每逢大事,均有静气,此番为家人所虑。”朱氏倒是看的挺明白的,“昨日朱玮登门传信,七月十五之前离京,往岐州避一避。”
    “七月十五之前?”李善眼神闪烁,呢喃道:“岐州?”
    “避一避?”
    “避什么?”
    朱氏知道儿子不是在问自己,沉默着不吭声。
    李善不由自主的起身,在不大的屋子里来回踱步,“东宫要起兵吗?”
    “不可能啊……裴弘大不会那么蠢!”
    “陛下将裴寂、冯立、郑善果等东宫一脉都带走了,无非就是希翼太子举兵,才能明正言辞的易储,暗中必有布置,就算太子看不穿,但裴世矩肯定看得穿!”
    “更何况罗艺还在仁智宫呢,罗阳、罗寿以及天节军那些将校肯举兵随太子叛乱吗?”
    “说不通,说不通……”
    李善拿起毛巾在已经冷下来的水里搓了把,用力的敷在脸上,久久没有放下,首先可以断定的是,一定是针对仁智宫,不然尔朱焕不会特地提及岐州的,从岐州能迅速北上,泾州的钱九陇、原州的张士贵都是自己的旧部,再北上是实际执掌灵州军的张仲坚。
    但太子真的是要对仁智宫动手吗?
    是要用杨文干吗?
    李善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杨文干如果拼死一搏,是有可能对仁智宫造成威胁的……但这种可能性太低了。
    因为杨文干根本没有把握干掉李渊、李世民,只要这两个人有一个活下来,李建成就没有任何胜算。
    李善心里隐隐有着不好的猜测,他放下毛巾,低声道:“母亲当知,孩儿不会退避。”
    “一路坎坷至今,吾儿向来奋勇向前,从无退避。”朱氏点头赞同,“更何况,凌公、赵国公尚在仁智宫,对了,还有清河县公。”
    “是啊。”李善叹道:“于情于理,都不能退避。”
    朱氏虽然性情刚烈明断,但这方面显然不是她的长处,想了会儿低声道:“均由你处置,朱玮那边可以放心。”
    “真的能放心?”李善嘿然笑了笑,“既然舅舅提及七月十五,今日是六月二十二日,那就在庄子里等着……”
    “等到七月十五?”
    “不仅是等七月十五。”李善幽幽道:“孩儿必须要和舅舅见一面……也应该见一面了。”
    对此朱氏倒是不意外,她本来就有这个打算,如今兄长和儿子各侍东宫、秦王,他日夺嫡落幕,总归是要依仗另一人而脱身的。
    “你舅舅为太子心腹,平日都在东宫内,不能时常联络,朱玮与他定下时日,可能要等一等。”
    “让七叔尽快吧。”李善摸了摸鼻翼,心想仁智宫那边缺粮,已有端倪,而长安城这边也隐有波动,真的是巧合吗?
    李善总觉得有些事情就在眼前,只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自己却难以看穿,但已经将近十二个时辰没睡觉了,从午时到现在也六七个时辰没怎么歇息了,浑身酸疼,实在有点撑不住。
    回了小院,李善一进正屋,就看见妻子面带愁容的坐在梳妆台前。
    “不睡了?”
    崔十一娘揉着眉心,勉强笑着说:“瞌睡的紧,但……”
    “放心吧,暂时无虞。”李善笑了笑,转头招呼在门边的侍女,“先送些早餐上来,饿了一晚上,一碗绿豆粥顶不住。”
    “早就准备好了。”崔十一娘拉着丈夫坐下,“父亲、凌公在仁智宫可还好?”
    “都还好,放心吧。”李善再次重复,心想自己只要让太子翻不了盘就行,就算李世民栽了,齐王上位,自己不敢说富贵权势依旧,但至少性命无虞。
    侍女已经将早餐送了上来,可能是崔十一娘吩咐的,除了寻常早点之外,还有一碗香喷喷的羊肉汤面,李善一闻就知道是周氏的手艺。
    李善坐下还没吃两口,身边陪坐的崔十一娘突然弯腰,呕的一声……
    “这是……”李善呆了呆,自己这是一语成谶了?
    第一千一百章 怜妻如何不丈夫?
    十多个时辰的奔波让李善这一觉睡到了夕阳西下,还是被饥肠辘辘的饥饿感逼起来的。
    刚刚起床,就听见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李善正一肚子心事呢,心想那些跟着十一娘过门的侍女实在是有点没规矩,但推门出去,只能露出一个伪善的笑容。
    谁都惹不起啊。
    朱氏、岳母大人张氏、长孙氏和平阳公主众星捧月的将崔十一娘围在里面,不停的讲述需要注意的地方,居然都没发现李善。
    “咳咳,咳咳。”
    “怀仁总算起来了。”长孙氏掩嘴笑道:“连夜回家,十一娘真是好福气。”
    得,连夜回庄的事情算是彻底盖过去了,就算李渊、李世民那边起疑也查不出什么端倪,而且还给自己竖了个柔情郎君的人设。
    一时之间李善都没什么话说了,只能干笑几声看向崔十一娘,“太医署的医者如何说?”
    “放心吧,都说好。”平阳公主笑着说:“初为人父,怀仁此后要行事端正,深夜纵马而回,不是闹着玩的。”
    张氏也点头赞同,“有朱娘子在,难道还会委屈了十一娘,那么急着回来作甚?”
    虽然京兆内道路平坦,但毕竟不是水泥路啊,骑术再高明的骑士也不能保证安然无恙,一个不好摔了或者落马,危险性都是难以揣测的。
    李善哈哈一笑,“正如三姐所说,初为人父,自当重视。”
    此时已经是黄昏了,平阳公主与长孙氏要回城,而张氏担心女儿,干脆就留宿在庄子了,反正丈夫随驾在仁智宫,两个前任留下的儿子与自己是相看生厌。
    十一娘是张氏唯一的骨血,说得夸张一点,若干年后,崔信故去,张氏在家里的地位都要靠女儿、女婿来维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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