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迅速出发了,众人在翠微殿即将被攻破的当口盼到了援军,心情激荡之下也很疲惫,李善本想找个机会与凌敬对对口供,但这老头已经沉沉睡去。
    转头看到苏定方、房玄龄、杜如晦都已经睡着了,就连李世民也是上下眼皮打架,李善也只能作罢,在翠微殿前殿转了一圈,感慨了下战事的惨烈,安慰了下都已经有脱离太子阵营想法的郑善果,顺带着看了看倒霉得没话说的魏征。
    出了翠微殿,瞄了眼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的杨文干与宇文颖,前者一脸的绝望,后者则是用愤恨的眼神盯着李善……在即将得手的时候发现一切成空,而且自己都已经逃了居然还被擒回来,这些都是拜这位魏嗣王所赐。
    “你傻啊!”李善训斥了句看管俘虏的侯洪涛,“把那两个人分开关押,窜供怎么办?”
    简单的看了看翠微殿周围,李善径直往外走,就目前而言,对仁智宫有直接威胁的只有齐王了,但现在有李善带来的数百精锐,又军械精良得让禁军都眼红……更别说齐王是个废物了。
    虽然遍地尸体,但李善其实心情还不错,两年内连续碰到两次这样的破事,自己都及时赶到,将最大的好处揽入怀中,而且熟悉的友人都没有阵亡,这次又连续生擒了宇文宝、宇文颖两人,成功的将矛头对准了齐王。
    正在指挥人手重新组织防线的刘黑儿侧头看见了李善,“阿郎放心,都已经布置好了。”
    “嗯,明日上番府兵与宁州、岐州的兵力应该能抵。”李善吩咐道:“上番府兵就在谷外择地扎营,宁州、岐州兵力安置在坊州、京兆交界处。”
    “是。”
    “是阿郎节制诸军?”一旁的王君昊随口问。
    “嗯。”李善指了指王君昊,“胆子不小,启程之前就吩咐过,上下均由阿黑领总,你居然敢战场违令!”
    刘黑儿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在进击之前他就下令,扫荡凤凰谷内叛军,但不得擅自追击,结果杨文干被擒之后,王君昊领百多骑兵擅自追击叛军。
    不过刘黑儿也是个聪明人,直接将事情往上一推,推给了李善……阿郎身边的亲卫统领中,王君昊与苏定方两人的资历是一样深的,刘黑儿自然不会自行处置。
    “你以为你生擒宇文颖,就能功过相抵?”李善笑吟吟的看着王君昊,“现在是用人之际,孤当然不会处置你……”
    听到“孤”这个自称,王君昊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不顾周围都是人,单膝跪在李善面前。
    李善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转身看向刘黑儿,“阿黑,此战你乃主将,事后如何处置,由你来定。”
    “不必顾忌某,处置的恰当,那就罢了,若是不妥当,孤亲自处置,那时候就是将你与君昊一起处置。”
    刘黑儿应了声,与还跪着的王君昊对视了眼,两道视线里都满是苦恼……阿郎这手玩的也忒贼了点。
    “殿下。”
    李善回头看见李客师走过来,笑着说:“伯父没去歇息吗?”
    李客师性情油滑的很,最喜欢打顺风战,这次也不得不拼死一搏,不过他是诸将中最为擅长骑射的,直接贴身肉搏的机会倒是不多,只受了些轻伤。
    “都睡了快三个时辰了。”李客师嘿然道:“这次若不是殿下……”
    “伯父。”
    “好好好,这次若不是怀仁,只怕要糟。”李客师找了几块红砖坐下,看着远处被点燃的篝火,“没想到太子居然此时举兵,长安那边?”
    “呃,此事有些诡异。”李善迟疑了下,目前关于齐王的猜测以及太子的动向,李客师这种中层将领实际上是不知情的,其实就是秦琼、程咬金、尉迟恭都不知道。
    想了想,李善还是解释道:“今早从华原县启程,赶来的亲卫来报,长安并无异动,平阳公主已然节制北衙禁军,坐镇朱雀门。”
    “不过侄儿遣亲卫入城告知平阳公主后,将伯母以及几位世兄都接到了庄子上。”
    “那就放心了。”李客师大大松了口气,其实即使是太子兵变登基,考虑到手握代州军的二兄李靖,他也顶多是罢官而已,只是怕乱兵肆虐长安。
    这时候,见李客师与李善正在叙谈,几个只受了轻伤的将领也渐渐聚集过来,段志玄是来的最早的,一瘸一拐的嘴巴还在与曲四郎打趣,身后跟着的是侯君集、秦琼、郑仁泰等天策府大将,都是战后立即歇息,这时候睡足了起身的。
    大部分人都和李善是有过来往的,李善先是笑骂了几句段志玄,之后又与康国公史大奈聊了几句,郑仁泰去岁在天台山一战中把守右侧小道,当时李善就是从那条道潜入天台山的,之后也多有来往,秦琼更是得李善手术才活了下来,算来算去也就是侯君集与李善没有来往过。
    相对来说,侯君集在天策府中的地位主要是来自其资历很深,他十六岁时就在李世民麾下了,那时候还是敦煌公,这是李世民得到的第一个爵位,之后才是秦国公、赵国公、秦王。
    但侯君集本人在李世民麾下南征北战,并没有独当一面的机会,所以至今不过是个子爵……全椒县子,在男爵、子爵不如狗的长安,实在是没什么排面。
    不过这一次,侯君集在乱战中拼死护住了凌敬,李善也颇为感激……之前不愿意有所来往,主要是因为这货后来被卷进谋反大案。
    “尚不知君集兄与洪涛可是……”
    侯君集咳嗽了两声,一旁的段志玄嘿嘿笑道:“侯大郎比君集兄要长一辈。”
    已经爵封县公的侯洪涛很有点扬眉吐气,自从百多年前侯恕迁居三水,三水侯氏日渐强盛,几乎有小宗入大宗之态。
    “都不是一支了,还论什么辈分,以后当兄弟相称。”李善指了指侯洪涛,“君集兄虽如今不过是个子爵,但却有将才,他日建功立业,当有国公之日。”
    李善心想这应该是自己最后一次直接领兵了……倒是没其他想法,只是希望侯洪涛、刘黑儿、曲四郎能够与天策府将领交好,甚至融入进去,努力消除自己留下的烙印,这对自己,对李世民,乃至对他们本身都是有好处的。
    就在李善还在打这些小算盘的时候,华原县内,淮阳王李道玄神色警惕的拔出了长刀,身后的殿中监苏制弯弓搭箭,李善亲自指派的二十个亲卫或举盾,或抬起弩弓。
    对面站着的是东宫的太子中允王珪,以及太子左卫率韦挺。
    第一千一百四十一章 这一夜(中)
    面对李道玄的持刀威胁,其实王珪、韦挺并不觉得有多吃惊,虽然一头雾水的他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毕竟李道玄曾经被号称持天子诏书的史万宝坑的那么惨……情理之中啊。
    但殿中监苏制弯弓搭箭……让王珪、韦挺都是心里一个咯噔。
    殿中监乃是殿中省的主官,从三品,掌朝集礼仪,天子服饰车马,总领尚食、尚药、尚衣、尚舍、尚舍、尚辇六局,差不多就是前隋内侍省的地位,非天子亲信不能担之。
    都说三省六部制是从隋朝开始的,但隋文帝杨坚实际上设的是五省六部,内侍省能与门下、中书、尚书三省并肩,可以想象其地位。
    前一任的殿中监陈福阵亡于去年的仁寿宫,苏制继任,居然见到两个东宫属官就立即弯弓搭箭,这很大程度代表了李渊的心思。
    “淮阳王殿下。”王珪像是没看见被月光反射出寒芒的长刀,上前两步道:“太子在此。”
    李道玄觉得手心微湿……让王珪意外的是,李道玄缓缓后退,眼中满是警惕。
    王珪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韦挺,两个人都是一脸的懵逼……他们都察觉得到,对面的李道玄、苏制似乎有些惧怕。
    惧怕什么?
    当然惧怕了,杨文干率千余叛军猛攻仁智宫两日,今天刚刚死里逃生,结果被遣派回京兆,却在华原县一头撞上了东宫的人。
    李道玄、苏制的第一反应就是,难不成自己跑到叛军老巢来了?
    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反复查验,一直到三更半夜,派遣出去查探周边的斥候陆续回来,仔仔细细盘问了华原县令之后,李道玄才与苏制放下心来。
    “昨夜魏嗣王殿下就是在这儿驻足的,应该没问题。”苏制远远瞄了眼驿站,“县令说太子是黄昏时分抵达华原县的,只携十余随从。”
    李道玄不满的嘀咕道:“怀仁不是说三姐节制北衙禁军,坐镇皇城吗?”
    “怎么会放太子出京?!”
    苏制没敢接这个话茬,淮阳王自幼丧父,是陛下养育成人的,骑射都是得平阳公主教导,而魏嗣王更是与淮阳王是生死之交……人家可以埋怨,自己可没这个胆子。
    “周边十里之内无异样,殿下放心。”苏制挠了挠脑袋,“但太子殿下这是要去仁智宫?”
    “应该是。”李道玄倒是隐隐有些猜测,今日黄昏时分李善与陛下提及诸事,他也是在场的。
    “那……”
    “去呗。”李道玄努努嘴,“天亮后,留下十人,护送太子去仁智宫觐见。”
    苏制想了又想,也只能这样了,自己去长安除了诏太子觐见之外,还要正式授命平阳公主节制长安兵力,使国都不起乱事,而李道玄是要先后去新丰、礼泉两地,召刘弘基、张平高率上番府兵护驾。
    一刻钟后,李建成面无人色的听完苏制简短的诏令,他完全猜不到仁智宫发生了什么,但很肯定一定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父亲召见……肯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短短三日之内,先是尔朱焕发现桥公山突然运送军械出京,然后是魏嗣王李怀仁突然启程北去,裴世矩倒是劝太子去仁智宫觐见,但李建成还是想等一等。
    直到昨日,平阳公主突然携马三宝,遍召禁军中的旧部,扣押右监门卫将军江夏郡公李高迁,节制北衙禁军,控制皇城,李建成才大感不妙。
    东宫幕僚中,太子舍人徐师谟力劝李建成起兵,调用长林军入太极宫,控制长安,再诏杨文干、韦云起以及罗艺远在陇西的天节军。
    但詹事主簿赵弘智力劝李建成即刻赶往仁智宫……平阳公主突然控制皇城,节制北衙禁军,肯定是得到了陛下的许可,在这种情况下起兵,胜算近乎于无,而且还坐实了谋逆的罪名。
    王珪、裴世矩都赞成,再加上没有等到魏征的回信,李建成终于下定决心,于今日,也就是七月十七日午后从长安启程,只携王珪、韦挺以及十余随从,强行出城,黄昏时分抵达华原县……算算路程,基本上是一路疾驰。
    虽然平阳公主节制禁军,但也没办法阻拦……她是心里有数的,新丰、礼泉两地都有上番府兵坐镇,李建成出京去仁智宫觐见,自己还真没有扣押阻拦的理由。
    看苏制转身就要走,王珪忍不住伸手拽住了对方的衣袖……结果这老头儿好悬被反过来摔一跤。
    “昨日怀仁率亲卫北去,仁智宫可是出事了?”韦挺干脆堵在了门口。
    苏制没吭声,一方面是因为要不是魏嗣王,自己今日也得死在翠微殿内,那些世家出身的官员说不定能逃得一命,但自己绝难幸免。
    另一方面苏制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有什么样的打算,但不管有什么样的打算,自己提前泄露消息,传出去那都是给自己招惹祸事。
    任凭王珪、韦挺反复的追问,苏制一直保持着沉默,一直等到了李道玄来接人。
    出了驿站,李道玄听苏制分说之后也没吭声,但心里的狐疑也越来越重……如果杨文干是奉太子之命起兵谋逆的话,太子不会只带着十几个随从跑到华原县来,王珪、韦挺更不会追问仁智宫发生了什么?
    考虑到魏征那个倒霉鬼在事发的前一天赶到仁智宫,李道玄不得不琢磨另一种可能性……今日黄昏时分,李善听到宇文颖这个名字后提及了宇文宝,众人都有没说出口但共同的判断,八成是太子、齐王联手,但现在看来,很难说啊。
    此时此刻,已然是深夜了,仁智宫内,翠微殿中的李渊却醒了过来,毕竟从黄昏之后就睡了,一直睡到这时候,也实在是睡够了。
    “怀仁呢?”
    扶持的宫人低声问:“传诏魏嗣王?”
    李渊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犹豫了会儿,“你去看看,怀仁可睡着了。”
    毕竟这个时代也没钟表啊,李渊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一刻钟后,揉着睡眼的李善疾步而来。
    第一千一百四十二章 那一夜(下)
    当李善来到翠微殿后殿的时候,意外但也不意外的发现,醒着的人不少,万贵妃正在服侍李渊喝着小米粥,怀孕了小半年的宇文氏正在训斥儿子李元嘉,柴绍的长子柴哲威丢下筷子,扑到李善身前,抱着膝盖就要往上爬。
    也是,估摸着都是没入夜就睡了,一直到这时候才醒,李善索性弯腰将孩子抱起来,“没被吓着吧?”
    “舅舅……”柴哲威小脑袋埋在李善的肩膀上,冲着李元嘉挤眉弄眼,后者拔脚就要跑过来却被宇文氏一把拽住。
    “怀仁就是讨他们喜欢。”李渊心里的阴霾稍稍褪去,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怀仁,平阳可是说过了,她家大郎若是文不成武不就,可是要找你算账的。”
    “非要文武双全作甚?”李善抱着柴哲威就站在李渊身边,叹道:“十一娘也怀孕了,侄儿就盼着……唯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李渊眉头一皱,“你也不过加冠两年而已,怎的如此暮气沉沉。”
    万贵妃放下碗筷,瞄了眼这位魏嗣王,这是在表明心迹呢。
    李怀仁自武德四年名声鹊起,不过四五年光景,军功累累,诗文盖压长安,数败突厥,如今又两度救驾……已经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了,要不是非皇室血脉,那就是又一个秦王。
    李渊有些兴致阑珊,好像不太有精神的模样,“若是愚且鲁,只怕平阳不乐意呢。”
    平阳公主倒是提过不止一两次,甚至都与朱氏、崔十一娘说起过,以后看看自己那个已经被册封郡主的女儿与崔十一娘肚子里这个有没有姻缘。
    李善随口敷衍着,心里猜测李渊深夜传召的原因,现在激荡的情绪平复下来了,人也渐渐恢复冷静了,有些事情就需要做出一些选择,也有些事情需要查探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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