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王身负气运,不可能被旁人所取代,哪怕是圣人也不能如此行事。
    “哦?简单,问我啊。”罗睺靠在横梁之上,只有绯红色的衣摆在昏暗的烛光中晃来荡去。
    “朝歌的,西周的,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罗睺那张昳丽邪气的面容在烛影摇曳间显得越发危险。
    “魔什么都知道。”
    殿外,明明是寿仙宫的主人,却硬生生被里面两位对话带出来的诡异气氛逼出来的白小九蹲在殿门边,皱着一张脸思考该怎么夹缝求生。
    还是那句话,圣人大能之间的事他不想掺和,既然狐狸已经在这了,总得想办法捞点好处。
    但帝辛根本不给他独处的机会,走到哪都带着那群吵得要死的乐师。
    想起自己平白跳的那些舞,白小九的一口狐狸牙磨得咯吱响。
    正当白小九心里对着帝辛骂骂咧咧之际,一双深色的靴子停在白小九面前,白小九心中猛然一咯噔。
    今夜朝歌有雷雨,殿宇间黑沉沉的一片,唯有天空骤然劈下的惊雷能照亮整片天空。
    身材高大气势逼人的帝辛手中拎着一盏灯笼,腰别轩辕剑,孤身而来。
    “爱妃怎会如此可怜模样?”帝辛的面容被劈下的惊雷照亮,俊美中带着为帝的威严压迫,朝着裹了华服蹲在殿门口的白狐狸伸出手,似笑非笑,“是在等寡人?”
    原本静悄悄的殿内突兀传出罗睺的声音。
    “帝乙并非只有一个儿子,但幼子帝辛子受却是自始至终未曾变过的王位继承人。”
    “因其自幼资辨捷疾,闻见甚敏,且材力过人,从一开始便显露出明君强君之相。”
    “帝辛继位后,重农桑,强国力,驱东夷,殷氏王朝一派欣欣向荣。”
    “但是这样一个帝王,在殷氏王朝贵族心中,却犹如刺横喉头,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白小九背靠沉重的大殿门,浑身僵硬,胆战心惊地注视着面无表情的帝辛。
    一道平静无波的女声自殿内传出——
    “贵族欲除帝辛乃权势欲|望所驱,我不明白的是,为何人王气运在帝辛,天却不容帝辛?”
    之前那道男声染了玩味的笑意,哼道:“那便要问问殿外的这位人王,究竟做了什么了。”
    本就暗沉欲坠的天空被惊雷劈开一道口子,雷声肆意。
    雨水倾泻而下,打在地面上,发出轰鸣不绝的震响。
    腰配轩辕剑的帝辛单手推开沉重的殿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雷雨天的风向来是很大的,殿门被推开的瞬间,贯穿而入的风涌入殿内,吹灭了林立在两侧的烛台,扬起桌案后女子的衣袖。
    飒然作响。
    帝辛手执灯笼缓步迈入殿内,身影被幽冷的天光拉开一道影子,沉重繁复的帝王常服压在他的肩头,却不显压抑艰难,唯有一派从容淡定的帝王威仪,无可匹敌。
    “因为寡人不信神,不尊仙,更不认命。”
    “神仙高坐云端,如俯视蝼蚁一般,将人族玩弄股掌之间,还要人族俯首叩拜,何其狂妄可笑。”
    “猛虎食兔,尚有为兔设计,坠崖而亡者。”
    帝辛与商音对视,第一次的,他站在人族传说中的,那些仿佛遥远而不可匹敌的神面前。
    商音凝视这位走到她面前的人王,忽然明悟为何人族的气运会尽数落于帝辛之上。
    “君权天授?”
    帝辛的眸中闪动着寒芒与野心。
    “寡人生而为王。”
    第52章 晋江独家发表
    女娲造人时,洪荒尚未分三界。
    人、巫、妖、仙同在洪荒,人族依靠洪荒诸仙垂怜,得其庇佑教导,方立足洪荒。
    后圣人补天救世,在人族之间更是备受敬仰。
    洪荒生灵诸多神通,唯人族身负气运却手无利刃。
    于人族而言,不论是神是仙,是妖是魔,都是视他们为蝼蚁为棋子的高高在上者。
    捅破天的是他们,人族却要跟着受难;救世的是他们,人族却要世世代代弯腰叩拜,卑微而渺小。
    殷商继夏朝,重祭祀,不仅对女娲三清等圣人叩拜不断,牲祭人祭物祭更是从未停歇。
    这在只有奴隶贱民与贵族王族之分的商朝算不得什么,阶级的不同代表了生杀大权。
    天上的神仙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贵族,贵族一句话同样可以屠杀一坑奴隶,不论在神仙修士还是贵族奴隶看来,这都是理所当然的命。
    但帝辛不认这样的命。
    他自幼在殷商王宫长大,怎会不知女娲庙祭祀对贵族而言是何等重要的礼仪,却女娲庙提笔落诗,分毫没有对圣人有感恩叩拜之意。
    但他这样做,并不仅仅只是对神权的挑衅,更多的是在与殷商贵族奉若圭臬的宗教祭祀隔空对抗。
    贵族、平民、奴隶之间的阶级分层,多少也与祭祀礼仪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自帝辛继位执掌大权后,第一件事便是肃清王族异己,而后便是一步步削弱贵族势力,提拔平民、甚至是奴隶为近臣重臣。
    帝辛可以因为赢飞廉父子的健步如飞、骁勇善战便不顾其逃亡犯人的身份,提拔为心腹之臣,全然不顾贵族的怒火与反对。
    对高高在上惯了的贵族而言,帝辛这种让贱民奴隶与贵族平起平坐的行事,无异于侮辱。
    帝辛的确是个文武双全,且用人十分不拘一格的帝王。
    但自他提出废除人祭未果,却仍旧不用人祭之后,他就已经与庞大的殷商贵族体系背道而驰。
    他是个和殷商王朝格格不入的帝王。
    因为他想要做的,眼中看到的,不是所谓的殷氏王朝,而是被神权裹挟的人族。
    面对帝辛堪称挑衅之言,罗睺发出一声冷笑后掩去身形,商音却不觉有什么,只抬手示意桌案对面,态度很是平和:“人王若有意,不若坐下一叙。”
    帝辛审视的目光掠过商音,与商音对坐于案几两端。
    所谓圣人自难得见,但帝辛自幼却是接触过不少修道之人。
    就连如今殷商朝中都有不少曾经拜师仙山学艺归来者,太师闻仲便是其中佼佼者。
    神妖之流面对人族,大多都为方才梁上那位的态度,若妖本弱小,便如门口那只白狐狸一般。
    闻仲曾受恩与殷商王族,也代代为殷商之臣,但即使如此,在拜师修炼归商后,面对身为凡人的同族,总会不自觉流露出睥睨不屑之态。
    甚至在面对帝辛生出相佐政见时,面上都会带出自诩窥探天命,凡人如此愚昧的傲然。
    是以闻仲与帝辛并不怎么相处融洽,但好在两人都心有殷商社稷百姓安危,殷商也的确需要闻仲这样一个能对抗修行之人的底牌,帝辛便索性将闻仲外派征战,眼不见心静。
    帝辛却从面前这位神女眼中,看不出半分神仙高高在上的嘲弄与不屑。
    这样的平等与平淡,他只在另一位神仙身上见过。
    所以他应言而坐。
    “你与他们,诸多不同。”帝辛道。
    商音想了想便明白过来,笑道:“从前或许也是相同的。”
    她生来便是圣人修为的混沌魔神,盘古开天后虽被鸿蒙意识压制,但天地之间再无其他能让她低头。
    她冷眼旁观一切,高傲又自负。
    直到狌狌那件事犹如当头棒喝,让她从那种睥睨洪荒生灵的状态中骤然清醒。
    “只是有生灵叫醒了我,所以自此之后在我眼中,天地自然,万物生灵,皆无高低贵贱之分。”
    她为自然魔神,理应平等对待自然万物,这是她的道。
    “人族,自然也与神妖无异。”
    “只不过在这一点上,我倒是做的并不如他。”
    白小九在殿门口探头探脑,商音见状索性叫他进来点蜡烛。
    白小九于是乐颠颠地进来,好奇商音会和人王说什么,耳朵竖起老高。
    帝辛不由看了眼点蜡烛的白狐狸,唇|瓣微动。
    商音看出端倪,笑道:“小九是九尾狐化形,寥寥凡火还是奈何不了他的。”
    人王如此聪慧通透,又生来反骨,气运加持之下恐怕有一眼看穿妖邪原型之能。
    怪不得前段时间会故意吊着白小九整晚整晚地跳舞。
    商音想了想,顿时了然。
    如果是她,也很难拒绝一只白乎乎毛茸茸的大狐狸穿着轻薄纱衣扭来扭去,暗送秋波的。
    殿内的蜡烛烧得噼啪响。
    帝辛虽心有沟壑却并非无端狂妄之辈,他对商音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隐隐敌视转为平和有礼:“似尊者这般的神仙,竟还有其他?”
    商音听出帝辛的试探,眨眨眼,抬手抚过被她别在发髻间的红色小鸟球,衣袖自手腕滑落而下,微微一笑:“人王应当已经见过他了才对。”
    没有谁比商音这个道侣更熟悉鸿钧的元神,自帝辛靠近的那一刻起,商音就知道帝辛一定接触过鸿钧。
    不是那种一面之缘的接触,而是长期相处过的痕迹。
    殿门被白小九识趣出去时自外面关上,但不知从何处偷溜进来的夜风从烛火的缝隙间穿过,将金红色的烛火压弯了腰。
    帝辛的眸色渐深。
    “原来如此。”
    商音唇线微弯。
    “其实天也好,神仙妖魔也罢,都和人族一样,只要活着,便有私心,便有欲|望。”
    “有私心,自然便有缝隙。”
    “如今人族身负气运,自然能与漫天神佛相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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