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突然痴痴地看着何舒晴,恍神般地打量着她,随后温暖一笑。
    「你果然是善良的孩子啊!」
    说完,充满皱褶又冰冷的手,将何舒晴手心小心翼翼握起。
    眉间的皱纹,像是蜘蛛网般爬起了数道忧愁。
    但嘴角的笑,是幸福的。
    何舒晴纳闷呆望。
    老人这惆悵的眼神,她是看过的,就是在介绍所的看板后。
    但这喜悦的笑,却令人疑竇。
    就在何舒晴疑惑时,身后掛着相机的男人走进询问。
    「晴晴,现在要怎么办?」
    何舒晴回过神来,转了专业的态度,低声问着。
    「老爷爷,您住哪呢?要不要我们开车,送您一程?」
    老人神色慌张,落寞低头,长叹着气。
    「我的家,怕是回不去了。」
    何舒晴与一旁的同事对望,面露同情。因为介绍所的关係,她们面对类似的案子,也有过不少经验。
    不过,通常不敢回家的,都是被「家暴」的女人。
    往往带着幼子流落街头。
    但至少那些女人,都是年轻健壮的妇女,还多少有一些谋生的能力。可以经由介绍管道打一些零工,获取微薄的收入。
    然后在寄住所里暂时待上一段时间,等待案件的审核。
    这类案件,何舒晴没少处理过。
    但眼前是位老态龙钟的老人,驼背弯腰,身形单薄。就连披在身上的薄衣,都已经显得泛黄残破。
    可老人显然不愿意让警察单位接手,这样一来就少了安置的路径。而她们介绍所只是专门诉讼婚姻相关的案件,对于这类的案件实在没有甚么经验。
    何舒晴不禁心头一酸,神情一软。
    「你们回去公司吧!这事情,我来处理就好。」
    何舒晴打发了跟随的同事。
    同事面面相覷,疑惑看着。
    「没事啦!你们回去吧!今天周日还把你们叫出来增援,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剩下的我来处理吧!我会联络宋力道的事务所来接案的。」
    同事在何舒晴的劝说下,也不好再说甚么。毕竟何舒晴是他们主管,虽然已经不属于「抓姦部门」,但是最熟悉所有案件流程的还是只有何舒晴。
    同事关了相机的电源后,纷纷离去。
    何舒晴搀扶着老人,叫了计程车朝自己的公寓处驶去。
    「老爷爷,我先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吧!」
    她先下了车,礼貌地将老人放在大楼下的石椅上。随后拿了钥匙,直接朝地下室走去。
    没多久,沉稳的引擎声从地下室的车道响起。
    随着油门的踩踏,快速闪出了一辆流线圆滑珍珠白的小车。
    车子停在老人面前,何舒晴从驾驶座朝老人方向投去一抹温柔的笑。
    这是何舒晴最习惯的节奏。
    踩着自己的小车,任意驰骋。
    没有任何拘束和管控,想去哪就去哪。
    只不过,这回要去的地方是她原本用来封存记忆的秘密基地。
    她将车子停在一间低矮的平房前。
    平房简陋,只用水泥和防水漆漆墙,灰白白的墙面连块磁砖也没有。
    外头一棵巨大的桃花心木。
    跟一般的花果树木不同,桃花心木在冬天反而是将翠绿的叶色紧密抓着,到了春天后才与那些飞翔的叶片一一告别。
    春天落叶,夏天落花,秋天结果,冬天长叶。
    这是它独特的生长信念。
    现在正值是落花季节,夏天。
    如同蜻蜓翅膀般的果实,从树体上爆裂而下,展翅飞翔。
    彷彿要将风的讯息,送往远方。
    那些飘落的花,呈现枯萎的浅咖色,沾染在前方的河道上。
    从飞翔到漂流。
    继续它的旅程。
    曾经足足一年,何舒晴都在这棵桃花心木下,微靠着树干,闭目沉思。
    她很少睁开眼。
    因为她很怕看到那些远逝的碎花和落果,消失在河岸的彼端。
    「孩子啊?怎么了?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啊?」
    老人低哑的关怀声,将何舒晴的注意拉了回来。
    她赶忙拭去眼角晃动的泪,勉强提了笑。
    「老爷爷,没事。这里有时候风沙比较大,委屈您了。您若不嫌弃,可以安心在这住下。我每天都会来看您,拿些日用品和食物来,不用担心。后续我会请我的朋友帮你处理相关案件。」
    随后,何舒晴将老爷爷领进了屋内。
    基本的家具都在,也都还算整洁。
    毕竟,她可是在这「独居」了一年。
    直到孩子要出生的前一个月,她突然腹痛剧烈,全身滚烫发烧,一个人在树下倒下昏迷。
    迷濛中,她彷彿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从远方衝进自己的身旁,抱着她焦虑颤抖。
    那份突如衝进的气味,是她十多年来,在梦里苦苦找寻的记忆。
    她当时勉强自己睁开眼,但是模糊的视线里只看见一个穿着白衣的胸膛,将她紧紧拥在胸前,完全不敢松手。
    她听见一声低回沙哑的哭声。
    叫着她「小晴」。
    明天。
    那是明天吗?
    明天来救她,来救她跟孩子了……
    何舒晴撑着自己的眼皮,她想看看那个熟悉的气味到底是从何而来?
    但当她再次醒来时,就是看着一个血淋淋的小躯体,从自己的腹部抽出,晃过自己的眼前。
    最后,就是在病房里听着陈医师的医嘱。
    算来,也才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光阴,却让她感觉恍如隔世般遥远
    时光飞梭啊!
    短短一年。
    她从一个受爱折磨的女人,变成了痛失爱子的母亲。
    唯一不变的,是她内心的那份执着。
    对明天哥哥的寄託,对明天哥哥的想念。
    竟然是有增无减。
    何舒晴安置了老人后便回了市区,短短一小时的路程,只需爬过一个山巔,便从荒无人烟的乡间,到了繁华热闹的市井。
    她不由自主晃到了河堤边,看着满天自由飞舞的风箏,优游翱翔。公园的草坪上,传来阵阵孩子欢乐的笑声。
    她虽然对张素如的交代感到好奇,不知道为什么需要她别太早回去。但她毕竟也只是暂住在天晴山庄里的「过客」,不好过问甚么。
    她当然也不想太早回去,那看似宽阔的天晴农庄,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空荡荡的生活空间罢了!
    因为生活在这世界的哪一角,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
    尤其,没有工作的时候,空荡的灵魂就像是没有寄託般。一安静,满脑子便充斥着无法自拔的哀愁。
    何舒晴不经意地滑着手机。
    太阳还斜掛着,时间还早啊!
    张素如要她晚一点再回去,到底是要多晚啊?
    百般寂寥下何舒晴终于拨了电话。
    「名媛,我老闆放我假,你有没有空出来逛逛街啊?」
    话语才落,电话那头又一阵大哭。
    池名媛含着泪水鼻水的嗓音,咕嚕嚕地模糊不清。
    「甚么?你说你在哪里?」
    听到池名媛的落音后,何舒晴蹙眉惊讶,二话不说踩着油门便直奔而去。
    当她看到池名媛时,池名媛已经喝得半醉。
    一手提着喝空的酒瓶,嘴里含着半瓶酒,脖子处流满酒液,面颊上全是乾了又湿的泪水。
    哭得孱弱的身躯,半掛在一处架着铁屋的楼梯上。
    「名媛!你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没打给我啊?」
    何舒晴震惊上前,将池名媛从楼梯上扶下。
    这池名媛,通常只要有事都是很不客气的打电话给她救援。
    怎么这回。
    自己喝得烂醉,半倒在路边,还没传来半通讯息?
    要不是她无聊,想说找池名媛出来逛街,打发等待「回家」的时间。
    池名媛不就打算自己一个人醉倒路边?
    堂堂一个池大集团的大小姐,不怕被捡尸啊?
    「晴晴,晴晴。」
    池名媛含着酒水,话语模糊,语焉不详地喃喃着。
    「你说甚么?名媛,你振作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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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话:
    有些伤,有些痛,它明明都在。
    但我们总是习惯说服自己,勉强自己将那份伤痛淡忘、放下。
    可其实,我们都知道,那些伤痛永远都在,而且会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刻,悄悄发酵。
    亲爱的你们,如果你/你的伤痛,不小心在午夜梦回时发了酵,记得别再去逃避。坦然面对它曾经存在的事实,是唯一能与它和平共处和释怀的唯一方式。
    「含情脉脉,寻寻觅觅,我永远都是你的含觅。」
    ──寻爱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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