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天,学校召开会议处理这件事,请了相关学生的家长到校。
    教官目睹事件的发生,又有同学指证,姚致然的处分可说是板上钉钉,再加上刘昱昇脸颊的瘀青,虽然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却已经足够刘家父母拿来大做文章,要求校方将姚致然退学。
    姚致然父母这段期间正好留宿工作处,接到学校电话后连夜赶回,没来得及问清楚详细状况,即使相信儿子是有理由才不得已出手,但因为暴力本就不对,对方又有人证,所以在会议上难以反驳,只能低头道歉。
    会议持续两个小时才结束,最终处分要待下次教职员会议定夺,只是依今日情事一面倒来看,姚致然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一天一点地收拾东西,没让人发现。
    在班里,和他友好的人为他打抱不平,其馀人则避他唯恐不及,甚至其他班的人在走廊上认出了他也会低头快步走过,就怕成为下一个被教训的人。
    他和初晴也因为那天的事而多了点尷尬,儘管初晴最开始还不死心地想问出真相,但他因为使用暴力而落下心结,无顏面对她,每次都刻意寻藉口走开,次数多了,彆扭和不知所措便张狂起来,将两人吞噬入腹。
    后来,他们就在尚未言和的情形下分离,没有惊天动地,就如晴日的大海那般风平浪静。
    ……
    一家三人坐在客厅,讨论着以后该怎么办。
    有过退学纪录,要找到一间好学校收留并不容易,而且这个时间点到新学校会有教学进度的差距,所以姚家父母倾向考转学考。
    有个共识后,两人看向一言未发的姚致然,见他心不在焉,姚母拍了拍他的脸颊,柔声问道:「然然,你有在听吗?」
    他回过神,轻推开母亲的手,笑着说:「妈,我说了好几次别再那样叫我了,我都已经这么大了。」
    「不管你多大,永远都是我的儿子啊。」
    姚母揉了揉他的脸颊,眼角因为笑而弯起,几道皱摺自眼尾向外扩张,他才赫然发现父母亲也敌不过岁月的流逝逐渐衰老。儘管他们未曾像个成熟的长辈,醉心于研究工作里,却也很努力想给他一个家。
    这十多年来,他从别人身上得到太多却始终没能回报,他人对他唯一的要求便是当个「善良的好孩子」,可是因为这次的事,他怕是又辜负了期待。
    就像当初,因为他害得爷爷住院一样。
    彷彿下定了决心,姚致然的眼眸里闪着坚定的光芒,慎重而篤定地说出他的想法。
    「爸、妈,我不想继续唸书了。」
    他不愿继续依赖别人,所以需要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他所想保护的。
    不论是他自己、家人,还是初晴。
    姚父姚母向来尊重姚致然的意见,听到他这么说时虽然有犹豫有惊讶,沉默一阵后却像是已经接受了儿子的意见。
    「你想清楚了吗?」姚父搭上他的肩,问道。
    姚致然毫不迟疑地頷首,「嗯,背着这个退学纪录,是不可能当个普通的学生了,而且我的头脑也不够好,与其再回去受人非议,我想用工作证明自己。」
    看着父母从忙碌中驱车赶回而疲惫的脸色,他续道:「我独立工作了,你们也就可以放心做研究了。」
    两人听闻,眼里露出了不捨和自责。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他们自知没有尽到父母的责任,让姚致然与寂寞长伴,现在更成为儿子放弃就学的考量之一。
    「只是……对不起了,我当不了一个『正常的好孩子』。」
    姚母的眼泪随着姚致然话音沉寂而落下,想到儿子因为她的一句话被束缚了那么多年,就感到窒息似的难受。
    她将姚致然拉入怀里,双手紧紧环着他,深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般。
    「没有的事!不管你是不是好孩子,你在爸妈眼里都是最棒的……」泪水在脸上肆意横流,鼻音断断续续地夹杂在句子中,「都是我们不好,不该把你丢在外公家、不该一直叫你当个好孩子……」
    撕心裂肺的哭声像一把无形的刀,在姚致然布满新旧伤的心上画下一道道伤痕,一旁无声垂泪的父亲也同样令他心痛。他没有开口回应,轻抚着母亲的背部以作安慰。
    他不是没有怨过,只是当年父母都还太年轻,又一心扑在研究工作上,他只得选择原谅,并将这股埋怨扼杀在在壮大之前,而且,他看得出来父母一直努力想要弥补,他便不忍继续介怀。
    如今他所能做的,就是儘快独立,让家人这层联系不再是禁錮的代名词,而是真正能够相互给予的关係。
    沉重而压抑的空气中,母亲的哭泣持续了很久。
    透过父母亲的介绍,姚致然开始在一间工厂工作。最开始并不需要高度的技术能力,仅需要理解流程和熟悉机械操作,前辈们个个大方豪爽,当他遇到问题时必会倾囊相授,毫不吝嗇。
    工作虽然辛苦,但是在这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猜疑嫉妒,只坦露一片赤诚真心。比起校园的烦心事带来的疲累,姚致然更喜欢像这样付出劳力,然后与同事们开怀大笑。
    有一年多的时间,他为了上班方便,选择住在工厂附近的出租套房里,而父母也回到工作处去,重新投入研究中,双方每隔几个月才会回去聚首。
    那个空旷的大房子,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主人。
    然而这一段时间,一道身影三不五时便会出现在门口向里张望,但是老天爷却像是对她开了个玩笑,总让她无法遇见房子的任何一位主人,电话也从未被接通。
    两年后,将要去外地上大学前,初晴最后一次来到这独栋屋舍,将事先写好的信与从导师那儿拿来的姚致然的考卷一同投入信箱。
    她的眼眸已不似过往明亮,其中一侧更是恍若深不见底的黑洞。她抬手遮住了那一侧,另一手抚上信箱,用指腹摩挲着生了锈的洞口边缘,低垂的眉眼泛着水光。
    不知多久无人收信,信箱上铺了一层灰,指尖滑过,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跡。
    若这封信也去而不返,她和姚致然或许真的再也见不着了。
    在深锁的大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有股难以抑制的酸意上涌,将她经歷种种意外后变得脆弱的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她低下头用手抹了抹眼,踏着蹣跚步伐转身离开。
    捱过冬季,迎来春天,枝繁叶茂的夏日就在转角等待,这是姚致然离开后的第三个夏季,而她的心,如坠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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