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书院之行
    衢州书院座落在城北墙根下。墙那边就是起伏的山峦,据说山顶有座兰若古寺,常常可见金色的祥云围绕,在信众心目中,这是“佛光普照”殊胜非凡,所以香火很旺盛。山下的书院也被称作“兰若书院”闻其名,似有禅意,但从学生的激烈表现,可看不出受过佛理熏陶的淡然出尘。
    州府书院,简称“府学”是官办四公学之一,学员的待遇比京城的国子监和太学差一点,比县学又好一点。学生除了地方官和富家子弟外,也有一部分从县学录取上来的秀才,但以官家和富家子弟为主。他们会反对赵氏,当众高喊“乱臣贼子”也就不稀奇了,因为他们害怕改朝换代会损害他们的切身利益。
    想让书院的学子们不再有抵触情绪,只能从这方面着手。要让他们相信,赵**队只会帮着维持秩序。安抚居民,不会惊扰百姓,更不会烧杀掳掠,征收的赋税也不会比原来的多。除了皇帝换人做,他们的生活不会有什么改变,该上学的还上学,该经商的还经商,甚至各级地方官,只要他们肯归顺赵国,都可以继续留任。
    事实上,自开战以来,梁国已经几次增加赋税比率和赋税名目,不断地加重百姓的负担。为了说服这些士子,俞宛秋昨夜特意做过功课,把两国的赋税做了详细的比对,基本上滚瓜乱熟了。
    她从不认为自己聪明,但记忆力真的很好,只要是看过的书,就算没到过目不忘,重要的或有意思的段落差不多都记得。以前读中学时,文科类的历史政治,每次都恨不得考满分。穿越到古代后,她出的很多主意,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灵机一动,其实都是记忆中那些知识的潜移默化,或直接“复制”
    俞宛秋乘坐的鸾轿到达时,书院门前挤满了人。有学子,也有百姓。对这位年轻绝美的太子妃,大家都好奇得紧,每次她出现在什么地方,那里的人就会奔走相告,最后总是观者如堵,甚至造成拥塞。她再亲民,有时候也不得不派出护卫清宫除道,否则没办法脱身。
    鸾轿终于停下,本来闹哄哄的围观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圆了。等轿中人露出那张人比花娇的脸,大家的眼睛瞪得更圆,连嘴巴也成了圆形。
    “外面下着雪呢,都进去吧,小心冻着了”霏霏细雪中,曲柄黄盖伞下,美人儿笑吟吟的,言语温柔,声音软糯,让听的人像被小毛刷子轻轻刷过。形容不出那股痒酥酥的舒爽劲。
    “还不快见过太子妃!”不知是谁呵斥了一声。
    于是一干人如梦初醒,身不由己地跪倒在湿冷的青石板上:“见过太子妃,太子妃千岁千千岁!”
    俞宛秋忙道:“快请起,地板上很冷的。”
    不是十足官腔的“平身”而是“请起”态度亲切有如邻家女,句句都在关心他们的冷暖,大伙儿对太子妃的印象更好了。
    人群让出一条通道,可惜在他们后面,有位胡子花白的老先生当路而立,表情冷厉倨傲,也不见礼,也不让路。
    俞宛秋早就听戚长生说起过,这位叫宋谦之的府学大人原是正三品的御史中丞,因为直言敢谏,多次冒犯圣颜,先帝把他一贬再贬,由御史台贬至翰林院,最后贬成了七品府学。真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使到了这步田地,那人依然喜欢强出头。
    要不是来的时候俞宛秋一再叮嘱不许动武,硬脾气的老先生早被人老鹰捉小鸡捉走了。如今看他不知死活地挡路,戚长生正要上前,俞宛秋抢先开口道:“大人的意思我已明了,是要我先拜孔圣人吧?”
    没想到,从宋谦之后面又跳出来一个瘦得像猴子的人,尖声抗议道:“女人不能拜孔,这是书院的规矩。”
    俞宛秋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意,慢条斯理地说:“这样啊。那请问,圣人的慈亲是女人吧。”
    猴子支吾起来,俞宛秋又道:“圣人肯定是孝敬慈亲的。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子曰,‘今之孝者,是为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圣人之意,对慈亲,要既孝且敬。圣人如此孝敬之人的同胞,你说不能拜孔,圣人若能复生,必以你为缪。”
    猴子气得大喊:“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人孝敬的只是他的慈母,并不及别的女子。”
    俞宛秋还是不急不徐:“那我问你,这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出自什么典故?圣人是在何种情形下,针对谁而言的?”
    猴子又支吾起来。人群中有人说“南子”俞宛秋马上接过话头:“对,南子,因为楚国君夫人南子对圣人百般刁难,他才发出感慨,‘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圣人针对的只是南子,并不及别的女子。若真要追究起来,这句话可不只针对女子,还针对男子。这位先生。你认为自己是真君子吗?若不是,那你也不能拜哦,因为孔子也骂了小人。”
    猴子愤然道:“鄙人行得正,坐得稳,当然是君子!”
    俞宛秋冷冷一笑:“既是君子,应该心胸开阔,海纳百川,决不会无缘无故地为难别人。”
    这时从里面又冒出几个人,俞宛秋定睛一看,正是上回混在闹事百姓中喊口号的那几位,他们站在吴谦之身后嚷:“怎么叫‘无缘无故’?你们侵占我们的国土,屠杀我们的百姓,现在又来愚弄这帮未经世事的学子。”
    俞宛秋便问:“杀了哪个百姓?我们的军队从不对付平民,自我们接手衢州城防到现在,还没杀过一个人。”
    “就是破城那天杀的!”
    “在哪里被杀?”
    “从城门口到街心,到处都是!”“破城的时候,我们曾高声提醒,让百姓紧闭门户,不要随便出门,那些人为什么不听?如果他们在梁赵两军对垒的时候出来帮着梁军杀我们的士兵,难道我们该伸着脖子让他砍?他们既然加入到梁军队伍中,就不再是百姓,而是军人!军中死于战场上是意料中的结果,和你说的屠杀百姓是两回事,你可以指责,只要你有理有据,但不要信口开河,不要污蔑。”
    几位“义士”面红耳赤地争辩:“是你们侵入我们的国土,我们的百姓想赶跑侵略者,何错之有?”
    “那请你先搞清楚,到底是谁抢夺了谁的江山,谁才是侵略者”为了说得更顺溜,下面这段话俞宛秋曾在纸上写过“第一任安南王乃是高祖嫡长子,高祖惑于后妻,废长立幼。天下谁不知道安南赵氏本为高祖皇帝的长房嫡系,你所谓的‘侵略者’,不过是被后娘赶跑的可怜嫡子的后代,这江山本该是安南赵氏的,上京皇宫里的那个才是真正的鸠占鹊巢。”
    “义士”们无法否定这个历史事实,只得从别的方面入手:“为人子者,当以孝为本,不言长者过。”
    俞宛秋顺着他们的话说:“就因为如此,安南初祖,即使被逐出家门,改为它姓,亦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是后代子孙心疼初祖的遭遇,想为他讨回公道。作为人子,为父辈伸冤,让他含笑九泉,难道不是最大的孝?”
    “义士”们卡壳了,猴子出言声援:“妇人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出来抛头露面,甚至参加军事会议,成何体统?”
    俞宛秋淡笑回道:“吾夫在军中,吾随军。吾夫召集部众议事,吾作陪,这不是相夫是什么?至于吾子,前几天才送回南都,因为他年幼体弱,受不了北方的酷寒,等几个月就会接回身边。总之,本太子妃随军,正为了相夫教子。莫非这位先生认为,太子在前线浴血奋战时,太子妃留在宫里享清福,这样才叫‘相夫教子’?”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
    虽然被堵在大门口,俞宛秋却欣慰地发现,对她出言不逊地其实只有几个人,绝大部分的都没吭声,而是饶有兴致地听着,有的面带微笑,有的目露痴迷。不管他们是什么神情,只要不是敌对就好。
    终于,前御史中丞宋谦之矍瘦如刀削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几不可察的微笑,拱手道:“太子妃请进。”
    俞宛秋微微颔首,再不让进去,她怀疑自己要昏倒了,昨晚为肺结核的事,她辗转难眠,就怕这病会传染到更多的人。若非书院这边也急需安抚,她今天会去医馆坐镇,而不是浪费宝贵的时间和一帮无聊文人斗嘴皮子。
    之所以会在孔子牌位前发生争执,说到底,是宋谦之有意刁难造成的。他发动这些人出来,表面上看起来是隆重欢迎,实际上是给她下马威,她若口才差一点,今天这场“太子妃训学记”就成了衢州百姓口耳相传的笑话。
    她原就怀疑,书院士子敢去闹事,多半是书院里有人暗中支持。喊口号的那几个人,一看就只有十几岁,年轻单纯,容易头脑发热,容易被人利用。
    本来她几乎确定是宋谦之捣鬼,但一番接触下来,却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宋谦之就是个倔脾气的老头,人倒是挺正直的,因为她在门口“舌战群儒”对她的态度大大改观,居然变得好相处了。
    那么,背后的操纵者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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