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声音暗哑, “严老夫人已在厅外等候。”
    “你怎么不早说?”
    商溯斜了一眼老仆。
    老仆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您不曾发问。”
    “......”
    他迟早要被怪老头气死。
    “请她进来。”
    商溯没有好气道。
    老仆应诺而去。
    严老夫人跟随老仆走进花厅。
    严老夫人与严守忠是少年夫妻, 感情甚笃, 早吃·肉文海·棠废文奇饿群八衣寺爸以六久六三年随严守忠南征北战, 虽无将军之名,却有将军之实, 是位不亚于严守忠的女将军。
    后来子女们接连出事, 她才军中离开, 在府上做起相夫教子的老封君,护着府上为数不多的孩子, 唯恐她们再出事。
    那些疯的疯死的死的孩子们,是她心口永不会愈合的疤。
    而今日,这些伤疤被院子的主人再度揭开,鲜血淋漓摆在她面前,让她曾经的猜测成为现实——那些事情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敢问小郎君,你有何证据来证明,我儿子与女儿的事情是别人陷害所致?”
    严老夫人开门见山,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面前的少年郎。
    少年锦衣玉带,做世家子弟打扮,但却没有士族公子的脂粉气,反而有种清冽的孤高阴鸷之气,让人过目不忘。
    这人是谁?
    若是京中权贵之后,她当见过才对,但她对这张脸全无记忆,分明是一个从未在京中权贵圈出现过的陌生人。
    一个不在京都生活的陌生人却对她子女遭遇之事了若指掌,她与忠哥究竟是多眼盲心盲,才会觉得儿子是为国捐躯,女儿是被他们所累?!
    严老夫人不敢继续往下想。
    商溯掀了下眼皮,瞧了眼严老夫人。
    唔,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些,六十出头的年龄,鬓发已全白,他记得这个年龄的贵妇人大多保养得极好,远不是她这副模样。
    不过老虽老了些,但瞧上去颇为威严,尤其是那一双微微上挑的目,与京中温和慈爱的老夫人们大不相同,一看便是多年浸染刀与血才会养出来的锋利。
    啧,这么一位女将军,怎么养出来的子女一个比一个窝囊?
    ——白瞎了自己的一身好本事。
    商溯收回视线,“或许你可以听听他们的话。”
    老仆领来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严老夫人眼皮倏地一跳。
    这不是四皇子身边的人么?又或者是朝中权贵之子的扈从?怎么被少年抓到这里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严老夫人抬头看商溯。
    少年嘴角噙着讥讽的笑,似乎在看什么好戏。
    严老夫人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商溯手指轻扣案几,“说吧。”
    “四皇子不喜茜娘舞刀弄枪,唯爱侧妃温声软语。”
    四皇子的亲卫战战兢兢道,“王妃在不曾为四皇子生下一男半女,并非王妃的缘故,而是四皇子与侧妃之故。”
    “王妃曾有过好几次的身孕,但刚刚足月,便突然流产。”
    “那时王妃年轻,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四皇子拦着不许,说王妃习武,孩子没了,是她自己不小心,怪不到别人头上。”
    “一派胡言!”
    严老夫人喝道,“茜娘嫁给四皇子,便鲜少再提刀枪棍棒。”
    “再者,她知晓四皇子不喜她习武,又怎会做四皇子不喜之事?”
    “老夫人明鉴,王妃是死在四皇子手里的。”
    亲卫哆嗦了一下。
    严老夫人肩膀微微一颤。
    亲卫继续道,“王妃难产之际,四皇子正在与侧妃寻欢作乐,误了请医官的时辰。王妃苦苦挣扎十几个时辰,到底没能熬过去,一尸两命,撒手西去。”
    “为何茜娘不告诉我!”
    严老夫人勃然大怒,“王府离将军府不过半个时辰路程,四皇子不喜她,难道将军府还会见死不救?!”
    “老夫人,王妃告诉您,您又能怎样?与四皇子和离吗?”
    亲卫畏畏缩缩,小声开口,“老夫人只有天家皇室休妻,没有王妃和离的规矩。”
    严老夫人如被人扼住脖颈,瞬间失去所有声音。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她女儿临终之际的场景,她会拉着陪嫁的手一遍又一遍交代,不要将她难产的事情告知父母,让父母难做。
    她会说他嫁入皇家是尽忠亦是尽孝,如今她身死皇城,也算忠孝两全,不负她父母的一生英名。
    严老夫人脸上血色瞬间褪色一干二净。
    商溯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
    ——他十分讨厌这种愚忠愚孝的故事。
    严老夫人身体晃了晃。
    她木然转动眼珠,看向几乎想将自己缩到地下的亲卫,衣袖微动,骤然出手。
    “老夫人——”
    亲卫大睁着眼,身体无力倒在地上,他甚至没能看清楚,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夫人是用的什么武器要了他的命。
    商溯啧了一声,“夫人虽老,可身手不减当年。”
    “唔,彩。”
    商溯抬手鼓掌。
    花厅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
    您消停会儿吧!
    老仆沙哑开口,“老夫人,节哀。”
    “我早该知道的。”
    严老夫人拭去赤金簪子上的血迹,将簪子重新簪在发间,“茜娘洒脱豪迈,生平最爱笑,可自她嫁入皇城,她的笑便越来越少了。”
    “她从来不喜欢这个地方,更不喜欢胸无大志的四皇子。”
    她喜欢的,是能与她纵马天下的少年将军,而不是脂粉堆里的纨绔皇子。
    但帝王一声令下,她只能嫁,带着将门虎女对大盛的忠心,嫁给她不喜也不喜欢她的人。
    ——是将门之后的身份害了茜娘。
    严老夫人闭了闭眼。
    未淌出来的泪被她生生咽下去,她掐了下掌心,深吸一口气,缓缓调整气息。
    半息后,她终于调整好情绪,缓缓睁开眼,看向另一人,“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想告诉老夫人,大郎并非死于敌军之手,而是、而是有人故意害他。”
    “老夫人,二郎死得冤枉。”
    剩下几人惊悚开口,“三郎至死都在等援军,他以为只要自己撑下去,便能到援军,与他并肩作战,大破朱贼。”
    “可他没有等到,他万箭穿心而死,尸首被朱贼所获,死无全尸,挫骨扬灰。”
    “老夫人,四娘的悲剧,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是那些人见死不救,四娘才会被叛军所得,被害得疯疯傻傻。”
    “老夫人,您、您救救二娘吧。”
    “二娘快熬不下去了,可她不敢声张,因为老将军本就被天子忌惮,她不敢再让老将军为她得罪权贵,让老将军更不被权贵士族所容。”
    “老夫人......”
    “老夫人——”
    “老夫人!”
    一声又一声,仿佛是一柄又一柄的锋利刀子,狠狠插/向严老夫人的心窝,让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夫人面无血色,再不复初来花厅时的威严肃穆,她不再是征战沙场的女将军,也不是将军府的老夫人,而是一个眼睁睁看着子女们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的可怜可悲的母亲。
    极度悲伤自责中,严老夫人看向商溯,“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
    “难得你还能保持理智,不错。”
    商溯微挑眉,懒得与人绕圈子,“我只问你,是效忠一个薄凉狠辣又昏庸的帝王,还是投降相豫?”
    “你若愿意投降相豫,我可以把你们送出京都,让你们去——”
    “可笑,大盛天子并非明主,难道相豫便是救世之人?”
    严老夫人冷声打断商溯的话。
    商溯懒懒出声,“他是不是救世之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严守忠已出征半月有余,若月底他仍不能传回捷报,你便会被皇后请去宫中小住,名为作客,实为人质。”
    严老夫人脸色微变。
    少年猜错了。
    不是月底,而是现在——她今日出府之时,便有消息传来,皇后有意请她去宫中。
    “我的话已经带到,降还是不降,你自己拿主意。”
    商溯啧了一声,“不过我劝你快些拿主意,因为你几个子女里,数严三娘心中少算计,聪明之人尚死得如此惨烈,直率之人又如何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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