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豫哈哈一笑,“有你这样的女儿,有你阿娘这样的妻子,阿父此生无憾。”
    左骞一阵牙酸。
    严三娘忍俊不禁。
    姜七悦咯咯笑了起来,“义父,还有我呢。”
    “对,还有七悦。”
    相豫大手一伸,顺手揉了揉另一个女儿的发,“不能忘了七悦,咱们能入主京都,七悦功不可没。”
    一家人和乐融融。
    一行人意气风发,且试天下。
    相豫为相蕴和操办十二岁生日的事情传遍京都的每一个角落。
    “相蕴和的生日?”
    商溯手指转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眼睛瞧着皇城的方向,“唔,十二岁是整岁,的确该大办一场。”
    八/九岁的小姑娘长成十二岁的少女,刻薄的贵公子亦有了男人的模样,焚香抚琴间,丝丝绕绕的烟气如薄雾般笼罩在他身旁,夜明珠的光辉自廊下倾斜而来,将他衬得如月下仙人一般。
    而曾经戴在指上略显宽松的扳指,此时已能牢牢戴在指间,墨色的玉质将手指衬得修长白皙,指腹间半点薄茧也无,女人似的好看。
    商溯不大满意自己的这双手,脂粉气太重,毫无男儿气概,偏转扳指是自幼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难改掉,习惯性地转着扳指,与收拾行囊的老仆说着话。
    “你说,我是不是该去贺贺她?”
    商溯问老仆。
    那些让京卫们转达的让相蕴和去商城寻他的话,似乎已被他抛之脑后。
    老仆轻车熟路收拾着东西,没接话。
    商溯便又道,“整岁生日不同其他,我若不到场,不免有些失礼。”
    失礼?
    这个词儿从您嘴里说出来可真稀罕。
    老仆抬起头,瞧了一眼自言自语的商溯。
    商溯的声音仍在继续,“呃,还是去一趟。”
    “小姑娘容易较真,我若不去,她日后必会埋怨我。”
    并没有。
    人家相家女郎大度着呢,肚量能装一百个您。
    老仆嫌弃着收回视线。
    “我送她什么礼物比较好?”
    停止转扳指的商溯此时已在思考礼物的事情,“首饰?衣服?还是奇花异草?又或者古琴古筝?”
    “......”
    没救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家小主人。
    老仆一言难尽,停下收拾行囊,把原来打包好的东西搬回原来的地方。
    ——他这几日收拾的东西算是打了水漂。
    “你怎么不说话?”
    见他不理自己,院子里传来商溯的声音,“你帮我想想,送相蕴和什么礼物比较好?”
    几日工作白费,堆积如山的东西又要一一归位,老仆烦不胜烦,声音沙哑没有好气道,“相家女郎已十二,到了可以相看夫家与夫婿的年龄,三郎若有心,不如替她寻个如意郎君来。”
    这句话似乎是绝杀,商溯的声音瞬间中止,院子里静得几乎能听到孔雀悠闲踩在枯枝上的声音。
    老仆耳朵微动,很满意这种安静。
    恩,这才对。
    自己不干活还整天瞎指挥,三郎这张嘴,就应该牢牢闭着。
    老仆继续收拾东西。
    但下一刻,院子里却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是古琴被人重重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琴体发出一声可怜铮鸣,老仆眼皮微抬,不去回头看,也知此时的古琴已死无全尸。
    “什么相看夫家与夫婿?”
    商溯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她才十二,用不着去相看!”
    “男人是什么好东西吗?她为什么要嫁男人?”
    气得太狠,刻薄的贵公子连自己都骂,“她不用!”
    老仆哦了一声。
    “三郎,您说得很对,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相家女郎也不必嫁人。”
    老仆面无表情道。
    商溯冷哼一声,“这是自然。”
    “三郎,希望您能牢牢记住今日说的话。”
    老仆把苏合香放在金丝楠木的匣子里,匣子合上,他把匣子放在博物架,继续嘱咐自己的蠢主人,“更希望您能得偿所愿——相家女郎永不嫁人。”
    “?”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怒摔琴的贵公子微抬眉,瞧了眼屋里收拾檀香的老仆。
    老仆仍是一副死人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尽管如此,他还是从老仆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嘲讽。
    嘲讽?
    嘲讽他什么?
    商溯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能被他这种不善于看人脸色的让人看出嘲讽来,老仆心里的嘲弄堪称汹涌难压。
    “你什么意思?”
    商溯冷声道,“你在嘲笑我?”
    老仆不再接话。
    天地良心,三郎蠢不蠢跟他有什么关系?
    人均八百个心眼的顾家到了三郎这里只剩半拉心眼更与他没有分毫牵扯。
    世人常道慧极必伤,三郎就不同了,三郎这种人一看就能长命百岁,富贵无极。
    老仆心平气和接受商溯在某些事情上的迟钝,并对商溯的迟钝不发表任何意见和建议。
    ·
    “军师,你有什么好建议?”
    相豫嬉皮笑脸看着风尘仆仆赶来的军师韩行一。
    刚从马车上下来,便被相豫薅到宣政殿,一路上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仍是那件墨竹色相间的长衫,站在金碧辉煌的宣政殿,格格不入又灰头土脸,让向来喜净的韩行一臭着一张脸。
    韩行一掀了下眼皮,不冷不热道,“此事主公已拿了主意,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军师,你别生气嘛。”
    相豫哈哈一笑。
    韩行一极其厌恶巧取豪夺那一套,原因无他,只因他一无权势二无祖辈庇佑,与虎踞一方的诸侯们同争天下靠的是人心与民心,一旦行巧取豪夺之事,便是失了自己赖以强大的根本。
    他刚刚入京,跟脚尚未站稳,便打着阿和生日的名义恐吓权贵富户来送礼,这种没皮没脸的事情说出去定会让人笑掉大牙,骂他庶民出身不曾读过书,所以鼠目寸光,只知杀鸡取卵。
    但他全然不在乎这种评价。
    没皮没脸的事情他做得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件,重要的是这些贺礼钱粮收上来,他捉襟见肘的粮草就有了着落,京卫被贪官污吏克扣得所剩无几的粮草更能得到及时的补充,不至于酿成京卫们因没了粮食而再次发生哗变的事情。
    相豫把权贵富人们送过来的礼单推到韩行一面前,并贴心给韩星一斟茶一盏,亲手塞到他手里,“三娘可以作保,我绝对没有恐吓任何人,这些都是他们心甘情愿送给阿和的。”
    “东西这么多,咱们怎么花......啊,不对,是怎么办生日宴才好?”
    察觉到自己说漏嘴,相豫立刻改口,“毕竟是阿和的十二岁整生日,咱们得好好大办一场。”
    “至于收上来的礼,我都想好了,以阿和的名义分配各个军队。”
    相蕴和眼皮轻轻一跳。
    韩行一翻看礼单的动作微微一顿。
    相豫爽朗笑道,“我活了三十多年,脸皮一向放在地上踩,阿和不能这样。”
    “阿和才十二,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得有一个好名声。”
    有了好名声,后面的继承人的事情多少能顺当点。
    ——毕竟是前所未有的皇太女,哪怕他与贞儿是开国皇帝,想要拥立阿和,遇到的阻力也不会小。
    韩行一放下礼单,看了一眼相豫,意味深长道,“主公爱女儿之心,古之未有。”
    “那是因为阿和值得。”
    相豫拍了怕相蕴和肩膀,“我的阿和这么好,我当然愿意宠着她。”
    相蕴和心头一软。
    是日,权贵富人们送上来的礼物会被相蕴和充作军费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各个军队中掀起一波又一波的热烈讨论——
    “把别人送给她的礼物充作军费?我没听错吧?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好心的小女郎?”
    “你当然没有听错,就是有这么好的女郎,不喜奢华不喜享受,跟我们底层军士同甘共苦,同仇敌忾。”
    “不愧是豫公与二娘的女儿,女郎真好!”
    “女郎的好多着呢。”
    “当初盛军攻打方城,豫公二娘都不在,只有五千新兵蛋子跟一座破破烂烂的城池,怎么看怎么守不住。正常守将看盛军来势汹汹,早就屁滚尿流逃跑了,女郎不仅没逃跑,还把盛军吓退了——哦,对了,我就是那时候的盛军,现在投降了豫公。”
    相蕴和守城的事情借着军费的东风,彻底在中原大地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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