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懋林的话很有技巧性,既全了将军们的面子,还让梁王的心也跟着舒坦,将军们毕竟是他的部下,做事如此粗心大意,丢的是他的脸。
    “唉,懋林说得极是,都怪叛军。”
    王懋林递来台阶,梁王立刻下台阶,“如果不是他们,本王何至于损兵折将这般狼狈?”
    王懋林道:“叛军们知道王上回援西北之地,自然要出兵阻拦,否则王爷一旦回到西北梁地,哪里还有叛军们的生路?”
    “哼,本王若是回去,定然要将叛军们抽筋剥皮,挫骨扬灰的。”
    这话把梁王的兵败如山倒说成叛军畏惧梁王回梁地,梁王听得心里美滋滋,不那么悲伤自己损兵折将四五万的事情了。
    王懋林笑了一下,“这是自然。”
    “只是叛军畏惧王上兵锋,定会全力阻挠王上回西北之地,今夜只是一个开始,未来的一路上,叛军都会前来劫营,王上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们敢!”
    梁王吓了一跳,心里不那么美了。
    不仅不那么美,一路上还十分警惕,可叛军正如王懋林所说,杀也杀不尽,逃也逃不掉,阴魂不散追在他身后,让他饱受煎熬。
    一路溃败,一路损兵折将,一路有将士们脱离军队当逃兵,他不过出发月余时间,原本的二十万大军却连十万人都凑不够了,这种情况下,哪怕有王懋林的帮助,只怕他也受不住西北梁地。
    梁王越想越灰心。
    这日“叛军”又来劫营,梁王被流矢所中,命悬一线,幸亏王懋林舍命相救,才把梁王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虽保住了性命,可伤得极重,不能再急行军,只能细细将养着,否则箭伤崩裂,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
    梁地频频传来战报,叛军今日下一城,明日又得一城,坏消息一个接着自己,这种情况下,自己又病病歪歪,连马都上不了,梁王急得茶饭不思,夜里连觉都睡不着。
    不行,这么下去不是事。
    不仅会丢了梁地,还会连自己的所剩不多的将士们都会被姜贞的叛军吞并。
    梁王想了又想,把身边的将军们扒拉一遍,终于找到既对自己忠心耿耿,又能力颇为出众的将军,让他率兵与王懋林先回去,解梁地之急,至于他,便慢慢行军,化整为零回梁地。
    是日,梁王一声令下,将军领兵出征。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位他自以为的心腹爱将早就被王懋林策反,只等他交出兵权,便与王懋林一同投奔盛元洲。
    若论明主,谁还及得上皇叔盛元洲?
    跟着盛元洲能挣从龙之功,跟着梁王?哼,只能落一个兔死狗烹!
    将军叛变叛得毫无悔意。
    有忠于梁王的人反对他的背主举动,被他当即斩杀,就地掩埋,八万大军成了他的一言堂,被他胁迫着投奔盛元洲。
    盛元洲实力大增。
    那么多人的临时改道不是一个小动静,消息传到梁王耳朵里,梁王怒极攻心,险些命丧当场。
    他后知后觉想明白,第一次来劫营的人的确是姜贞的军队,但后面的人,绝对王懋林的人。
    王懋林冒充叛军让他军心大乱,然后再趁虚而入,诱他的部下们投降盛元洲,是以,他的军队里才会出现那么多的逃兵,每日偷偷离开的军士数以千计,最后再重伤于他,让他不得不交出兵权,让自己信任的人领兵,将八万兵马拱手相送。
    梁王气得吐血,“王懋林,你,你奸佞小人,不得好死!”
    但事实上,他却比王懋林死得要早。
    作为盛元洲最为得用之人,王懋林当然明白斩草要除根的道理,在八万兵马尽归于手的那一日,便派出嫡系部队,前来追杀病得奄奄一息的梁王,梁王骂王懋林的声音刚落,周围便是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梁王心中大惧,“不,本王不想死。”
    “本王纵然死,也要拉王懋林一起下地狱!”
    或许是他的碎碎念惊动了神祇,又或许是苍天终于开眼,当淬了毒的剑锋即将劈在他身上时,一支突如其来的弩箭却射穿追杀他的人的胳膊,巨大的惯性将那人射落马背,钉在地上,喷涌而出的鲜血洒了他满脸。
    “梁承望?”
    来人是个女将,英姿飒爽,所向披靡,“二娘让我来救你。”
    “你若不想死,便跟我走,找盛元洲报仇。”
    尽管知道自己落到如此田地绝对有姜贞的手笔,甚至姜贞才是导致这一切的元凶,但梁王还是在女将的注视下重重点头,涕泪横流道:“我愿意,我愿意跟你走!”
    “只要能报仇,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西北之地尽归姜二娘。
    原本与盛元洲结盟一起攻打姜贞的梁王梁承望,此时成为姜贞的麾下将,尽起西北诸将,浩浩荡荡兵指中原,与盛元洲决一死战。
    先捉赵修文,又让石都险些死于万箭齐发,起义军对盛元洲的恨意到达顶峰,如今有了梁王的帮助,更是如虎添翼,连战连捷,占领盛元洲数座城池,一度把原本占尽优势的盛元洲逼出中原之地。
    又一次大败,王懋林解衣卸甲,身背荆棘,长跪中军营帐前。
    今日已是第三日,盛元洲从营帐里走出,随手拿起一支王懋林背着的荆棘,刷地一下抽在王懋林身上。
    盛元洲乃习武之人,使足力气抽下去,王懋林当即便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但盛元洲却没有停手,荆棘被他抽断好几根,王懋林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周围副将亲卫们连声劝阻,他才停下手来,丢开手里的荆棘。
    亲卫奉上锦帕。
    盛元洲以帕子擦着手,淡淡看着近乎昏厥的王懋林,“你一时的疏忽大意,让本王的形势大好顷刻间被扭转。”
    “末将该死!”
    王懋林以头叩地请罪。
    盛元洲擦去手上血污,俯身将人搀起来,“起来吧。”
    “今日之败,非战之罪,是天要亡我大盛。”
    盛元洲轻声一叹。
    王懋林脸色微变,“王爷!”
    “本王已为你请了军医,好好养伤,莫再叫本王失望。”
    盛元洲却不再提刚才的话题,而是淡声嘱咐王懋林。
    王懋林悲痛欲绝,“多谢王爷。”
    若果真是天亡大盛,那为何会有王爷这样的贤才?
    不,他不接受大盛气数已尽,更不接受他誓死效忠的王爷走到穷途末路。
    王懋林深吸一口气,缓缓退出中军大帐。
    亲卫们前来搀扶,送他回自己的营帐。
    众人皆在关心他的伤,无人在意的是,他那双疏朗的眸子此刻彻底黑了下去,如同化不开的墨,又像是深渊地狱投射进来,能将世间所有东西都吞噬。
    他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要王爷旗开得胜,要王爷位尊九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王爷连战连败,以至于心生颓念,说出天亡大盛的荒唐话。
    为了王爷与王爷未来的皇帝宝座,他可以做任何事情。
    ——哪怕身败名裂,千夫所指。
    ·
    世间骁将愿望各不相同,但忠心却殊路同归,如王懋林效忠盛元洲,雷鸣对姜贞与相豫的忠心亦毫无保留。
    赵修文一行人杀头重围,他带着奄奄一息被军医吊着命的石都奔赴方城,去寻找相蕴和曾与姜贞说过的以蛊为毒以毒攻毒的方城巫医。
    消息传到商城,商溯掀了下眼皮,“若以巫医来救,石都纵然能活,身体也废了。”
    “身为世之骁将,余生却瘫痪在床,再碰不得刀枪,这种活着只怕让他生不如死。”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相蕴和愁眉紧锁,“不让巫医救他,难道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谁说要他死了?”
    商溯声音不满。
    相蕴和心中一喜,连忙发问,“你有办法救他?”
    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
    这些世家们最喜欢藏些稀奇古怪的古书与秘籍,指不定商溯的藏书里就有一本能治石都的书。
    相蕴和抬头看商溯。
    方才转着拇指上墨玉扳指的商溯此时已停下动作,手指微曲,取下扳指,食指指腹在扳指里轻轻一按,水头极好的玉质扳指竟从里面被打开。
    小小的扳指里竟有着小小的空隙,空隙里面装着几只蚊虫似的小东西,大抵是许久不见阳光,当冬日的阳光铺进来,小东西们颤了颤翅膀,似乎有着受不住。
    “?”
    这是什么东西?
    似乎是蛊虫?
    世家大族居然会养苗疆之地的蛊虫?
    相蕴和心头一跳,满面疑惑。
    商溯手指轻叩扳指,小东西便震了震翅膀,从里面飞出来,落在商溯掌心。
    “左右都要用蛊,你不如我用我这一只。”
    商溯把蛊虫递给相蕴和,“此蛊名唤同心蛊,我母亲留给我的,可让两人性命连在一起,同生共死,绝不负心。”
    只要能救石都性命,那就是好蛊虫。
    相蕴和心中大喜,连忙伸手接下蛊虫,准备让亲卫八百里加急给石都送过去。
    只是在送走之前,她想起商溯刚才的话,便随口问了一句,“绝不负心?”
    “不错。”
    商溯微颔首,丝毫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这蛊有一个副作用,蛊虫进入身体之后,用蛊之人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他一生所爱,若有一日变心,他会七窍流血而死。”
    “????”
    虽然但是,护送石都去方城的是满脸络腮胡体型似小山的雷鸣啊!
    模样俊朗接人待物让人如沐春风的石都对雷鸣一见钟情且矢志不渝?
    不行,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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