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群暗卫崇敬的视线里,钟宴笙生怕摔了,小心翼翼、慢慢吞吞地踩着旁边的树桠跳下墙,又忍不住抬头看了眼院墙。
    这会儿月亮被掩映在乌云下,周遭黑漆漆的,他什么都没看清。
    但他总觉得身上毛毛的,像是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不,是一群东西在盯着他。
    钟宴笙有点害怕,忍不住隔着院墙叫了声:“哥哥!”
    片息之后,萧弄出现在墙头,低头看钟宴笙狐疑地四处看着,又仰头朝他看过来,脸小小的,可爱极了,慌里慌张地问:“哥哥,那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萧弄望了眼跟群蝙蝠似的挂在墙上的暗卫,面无表情地抬手掰了根附近大树伸过来的纤细枝桠,用了点劲道丢过去。
    被砸的暗卫也不敢躲,更不敢出声,刺溜滑了下去。
    眼见主子不耐烦了,众暗卫赶紧也纷纷呲溜滑下去。
    萧弄这才面不改色道:“没有。”
    这群不成器的东西。
    黑暗中若有似无的视线似乎消失了,钟宴笙拍拍胸口:“那就好。”
    看钟宴笙不经吓的样子,萧弄扬扬眉:“要不要本王陪你过去?”
    “不要!”
    钟宴笙心想,要是给人看到定王殿下出现在淮安侯府,今晚这其乐融融的宴会就要办不成了。
    回到春芜院,钟宴笙点了蜡烛,把床幔里王伯送的那一小袋花籽摸出来,然后写了个封信,告知淮安侯和侯夫人他先跟萧弄走了,用装着花籽的香囊将信仔细压好。
    出去时,钟宴笙又望了眼热热闹闹的前院。
    这会儿宫中应当来人了,从今天起,钟思渡能回归族谱,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世子头衔。
    他真诚地祝福钟思渡能得偿所愿。
    虽然那些热闹还是与他无关,但今晚有人陪着他过了十八岁生辰,他也很开心。
    定王殿下一点也不可怕,是很好很好的哥哥。
    回到之前的那堵墙时,明月正当空,月华如流水,定王殿下正坐在院墙上,无聊地抛着手里的陶埙。
    钟宴笙的视线不由随着那只陶埙上上下下的。
    萧弄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朝下看过来:“喜欢这个?”
    钟宴笙犹豫了下,摇摇头,朝萧弄伸出手,嘀嘀咕咕:“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翻来翻去的,好像话本子里的小姐和书生……”
    萧弄差点没坐稳掉下来,把钟宴笙拉上来,冷着脸教训:“少看话本子。”
    “喔。”
    萧弄拧了下眉,又不太放心,多叮嘱了一句:“尤其别看萧闻澜看的那种。”
    萧闻澜那混小子,别把他乖乖的迢迢带坏了。
    钟宴笙听话点头。
    骑马虽然酣畅淋漓,但比坐马车累得多,大腿还磨得疼。
    回到定王府的时候,钟宴笙已经很疲倦了,就倒到床上,呼呼睡了过去。
    恍惚间似乎有人站在床前看了他一会儿,随即在枕头边搁下了什么。
    这一晚钟宴笙的梦都甜美而炫亮,被踏雪蹭醒时头发支棱着,眼神朦朦胧胧,不是很清醒。
    踏雪见时机恰好,立刻凑上来想舔钟宴笙,才把钟宴笙惊醒了,一推踏雪毛茸茸的大脑袋,视线落到下方,在枕边发现了昨晚萧弄吹的那只陶埙。
    钟宴笙愣了一下,想起坐在围墙上懒散抛着陶埙的萧弄,问他喜不喜欢。
    忍不住露出个笑。
    昨夜的埙声比钟宴笙从前听过的都要美妙,钟宴笙小心捧起陶埙,想起那场只给他看的打铁花,还有明明暗暗交界中,萧弄似乎温柔认真的神色,忍不住按了按心口。
    他好像有点心慌,但和害怕的时候不太一样。
    心跳得有点快。
    踏雪没被搭理,不满地拿脑袋蹭过来,强行挤到钟宴笙怀里。
    钟宴笙给他一挤,那种心口麻麻的奇妙感觉就被抛到了脑后,摸摸踏雪,一摸就是一手毛,忍不住指责:“踏雪!你最近掉毛太严重了,不要上床!”
    踏雪委屈地嘤嘤呜呜叫。
    他看看掌心里那撮毛,疑惑问:“你怎么掉这么多毛,你是不是要秃掉了?”
    踏雪的豹脸好像垮了下来,不大高兴嘶鸣了声。
    “唔,”钟宴笙安慰它,“你就是秃掉了,在我眼里也是很漂亮大猫。”
    他这么一安慰,踏雪反而更不高兴了,耳朵委屈地一耷拉,头一次不肯理钟宴笙了,转身优雅地跃下床,低落地走开。
    原来大猫猫也会在意这种事吗?
    钟宴笙有心想安慰下踏雪,但一开口就吃到了一口毛,又把话咽了下去。
    踏雪掉的毛真的太多了。
    萧弄送的陶埙钟宴笙很喜欢,就是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想来想去,又放进了他藏东西的老地方。
    床幔上面堆叠的深处。
    萧弄带他看铁花,给他吹埙,还把陶埙送给他了。
    钟宴笙觉得,他也应该送萧弄些什么。
    但是定王殿下一个花瓶都是三万两银子……
    他现在住在定王府,也不能送画给萧弄,否则很容易被发现是春松先生,毕竟他跟外人又没什么接触联系。
    钟宴笙思来想去,打算卖画。
    多卖几幅画,凑一凑,就能买得起符合定王殿下的礼物了。
    不过王府里没有画材,又不能跑去侯府拿,钟宴笙掂了掂昨晚从屋里摸出来的银子,打算出去买点东西。
    正好趁萧弄早晨不在王府——来了王府几日,钟宴笙才发现,萧弄早上几乎都不在,下午才会回来,把他拽去念书催眠。
    王伯和展戎也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不过钟宴笙没有探究的好奇心,就算萧弄让展戎过来汇报时钟宴笙在场,也会自己回避。
    乖得很省心。
    钟宴笙还以为出门会被萧弄的亲卫询问或者拦住,好在亲卫大哥多言,依旧冷着张脸,直接就开门放行了。
    他笑着跟亲卫打了个招呼,步伐轻快地跨出大门。
    亲卫目不斜视地看着钟宴笙离开,然后又等后面跟着的几个暗卫鬼鬼祟祟跟出了门,朝他们递了个“保护好小公子”的眼神,才又哐当关上大门。
    钟宴笙对京城熟悉仅限于东市,出了门没怎么犹豫就去了东市,心里列了个表,到了那条熟悉的街上转了转,找到店铺就走了进去。
    掌柜的正在打算盘,见到个神容烨然的小公子进来了,眼前一亮,挤出笑容:“这位小公子要些什么?”
    钟宴笙路上都想好了,扳着手指数:“朱砂、石青、胭脂、天水碧……还有远山黛,都来些。”
    他要的不少颜色都颇为名贵,价格不菲,掌柜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亲自将钟宴笙要的都包好,过程中一直在偷看钟宴笙,看出他身上的衣袍面料华贵,在光下流光溢彩的,猜出是哪家贵公子,主动询问:“可要送上府?”
    钟宴笙赶紧摇摇头:“不,帮我包严实些,不要给人看出来是什么。”
    可不能给王府的人发现他买颜料,给他们发现就等于被萧弄发现了。
    萧弄要是发现他是春松先生,那也太尴尬了!他都对萧弄说春松先生是老头了。
    还有那封写给春松先生的信……
    门口乔装成寻常百姓的暗卫探头探脑。
    小公子买这些做什么?
    算了,回头先告诉主子。
    钟宴笙自以为隐蔽地买好东西,走出铺子时,琢磨着要不要给王伯买点新的花籽,近来京城越来越热,王伯出去一阵,亲卫们也不会养花,回来养的花死了一片,叹着气跟他抱怨。
    边想着,钟宴笙边左顾右盼,寻找哪里有卖花的,熟料视线里突然出现张十分熟悉的脸。
    孟棋平。
    钟宴笙看见了孟棋平,孟棋平自然也看见了钟宴笙,脸色当即就变了,冷笑一声跨过来:“哈,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钟小世子……哦,不对,现在已经不是了。”
    钟宴笙眨眨眼,回忆了下出门前看的黄历了。
    今日好像是不宜出行。
    怎么宜出行老是撞上萧弄,不宜出行就撞上孟棋平呢。
    钦天监到底算得对不对?
    钟宴笙就琢磨了一下,孟棋平已经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群看着像护院的——大概是吃了上次的教训,发现带些狗腿子没用,还是带几个能打的关键时刻救命。
    一俩月不见,孟棋平肉眼可见的变阴沉了许多,戴着个指套遮挡断指,盯着钟宴笙的神色隐隐有几分怨恨。
    虽然不是钟宴笙下的手,但他觉得跟钟宴笙也脱不了干系,若不是为了去找钟宴笙,要不是钟宴笙跑到那个偏僻的地方,还提到定王,他又怎么会断指?
    “怎么,被淮安侯府丢掉了,就攀上了定王的高枝?”孟棋平调子不阴不阳的,“你这小身板,恐怕经不住定王几下撞啊。”
    钟宴笙皱皱眉,听不太懂:“你在说什么?”
    孟棋平冷笑:“以为老子猜不到吗,那日捡便宜的就是定王吧,那些风言风语蠢货才信,什么你被定王抓进府里拷打折磨……”
    他的声音猝然压低,目光扫过钟宴笙全身,重点在下面扫了扫,带着股狎昵的恶意:“你是不是天天被那条疯狗干得下不来床啊?”
    他这副神情语气,跟在画舫和景华园中一样,钟宴笙被看得有些反胃,蹙眉后退了一步。
    孟棋平若是觉得他跟萧弄有些什么,怎么还敢这么说话?
    思考再三后,钟宴笙大概明悟了。
    孟棋平断了一指,定王殿下还只是被轻飘飘罚了几日禁闭,偏偏孟棋平真就惹不起定王殿下,只好来惹他出口气了。
    虽然有些迟钝,但钟宴笙在某些事情上有着极为通透的思维,想通之后,一时倒不觉得孟棋平有多可怕了,心理的阴影也削弱不少,语气平和认真:“孟棋平,如果你不想整条胳膊都断掉的话,说话最好小心,定王殿下不是你可以随口侮辱的人。”
    孟棋平的眼角抽了一下,显然想起了些不太美好的回忆,但随即又啐了下:“怎么,他还敢杀了老子?”
    钟宴笙感觉不一定。
    定王殿下做事,的确挺随心所欲的,孟棋平要是真得罪了他,哥哥未必不敢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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