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州敏锐地察觉到了反常。
    吴州有葛镇江坐镇,韩子坤不呆在禄州,驻守这个刚打下来的州府,稳固自己的势力,往吴州跑干什么?莫非他们有另外的计划?
    他派了人潜入吴州、田州打探消息。
    大军调动、粮草征集运输,这些规模太大了,都很难瞒住。
    于是没多久,陈云州便知道龚鑫和葛镇江都在调集大军和粮草,莫非他们准备攻打楚弢的大军?
    如果真是这样,那仁州、定州安矣,今年可以过个安心的年了。
    为安抚城内紧绷的百姓,陈云州命人将这事张贴出去,让大家放宽心,平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与此同时,仁州官府的备战准备却没有停止,还在准备各种物资。
    因为陈云州得防着这是葛镇江在故布疑阵,迷惑他们,最终的矛头其实是对准庆川军。
    所以一边备战的同时,陈云州又派探子继续出去打探各种消息。
    冬月二十一这天,探子带回来了一个很明确的消息,葛家军和龚鑫的大军在往汝州的方向集结,应该是打算去攻打汝州。
    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陈云州紧绷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葛镇江那边暂时不用担心了,如今要考虑的就是朝廷的反应。
    自己屡次触碰朝廷的底线,这次更是擅自接手了仁州,只怕嘉衡帝对自己相当不满了。
    不过陈云州也不惧,从朝廷派鲁公公来请“押”他回京,还用什么荣华富贵,公主诱惑他时,他就知道嘉衡帝应该是怕他成为下一个龚鑫、葛镇江之流,打算在他还没成气候的时候将他扣在京中。
    嘉衡帝宽容大度点,可能给他个富贵闲人当当,嘉衡帝要是心狠一点,利用完再把他弄死都正常。
    更何况他是个冒名顶替的货,就是没这些也不能进京。
    如今双方也都算是心知肚明对方的算盘了,就看谁先沉不住气,谁会先掀桌子。
    陈云州本以为这次嘉衡帝会忍不了的,没想到十一月底时,朝廷竟派人给他送了赏赐过来。一同来的还有朝廷对他褒奖。
    没错,是褒奖,而不是责罚训斥。
    嘉衡帝夸他年轻有为有担当,乃是天下人的楷模,对他能从康旻手中接过仁州这个重担,没让仁州乱起来,落入葛家军手中,朝廷给与了高度的赞扬。
    洋洋洒洒,夸了他好几页纸。
    陈云州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优点和高尚的品格。
    信的末尾,朝廷对康旻的不战而逃予以了强烈的谴责,并命陈云州派人将康旻等官员押送入京城审问惩罚。
    看完后,陈云州诧异地挑了挑眉。
    柯九看着朝廷送来的几箱金银珠宝还有一车锦缎,也感觉很稀奇。
    他挠了挠头,小声说:“大人,朝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陈云州半开玩笑地说道:“也许是想先养肥了再杀吧。”
    柯九缩了缩脖子:“小的就知道朝廷没安好心。以前大人守住了庆川,打退了乱军,剿灭了几万葛家军也没见他们拿过什么实质性的赏赐,今天却派人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陈云州看了一眼,轻轻一笑:“这东西不值钱,锦缎都是陈年旧物,不知放了多久的,看起来不少,但卖不上价,至于这银钱,箱子做得这么厚,装不了多少。”
    粗略估计,这些也就值几千两银子吧。
    不过这对一向抠门的朝廷来说,这已经是难得一次的“大方”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依他们现在这种心照不宣的关系,朝廷送钱给他,肯定别有所图。
    很快,陈云州就知道朝廷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腊月初,钱清荣从兴远特意跑到仁州找陈云州,并将信递给了陈云州。
    “陈大人,楚家军要和龚鑫、葛镇江他们打起来了。朝廷想让您出兵攻打葛镇江,以减轻楚家军的压力,但他们怕你像以前一样敷衍,嘴上好好好,实际上一点行动都没有,所以让我爹假装生病,写了这么一封忧心忡忡的信,让我劝你一定要出兵。”钱清荣一来,就将朝廷的算盘卖得干干净净的。
    陈云州打开信,仔细看完,这封信是博远侯写的,说自己生病了,兴许没几年活头了,平生唯二遗憾的事,一是因脾气太倔跟儿子闹翻了,二是未能收复失地,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
    陈云州扬了扬信:“你跟你爹闹翻了?”
    钱清荣一边吐橘子里的籽,一边笑呵呵地说:“骗他们的。我爹怕我那继母对我下手,所以故意装作一副不待见我的模样,背后偷偷送我去拜了他的旧友为师。”
    “你们父子俩可真是演戏的好手。”陈云州感慨了一句。
    钱清荣吃完了手里的橘子,又拿起桌子上一只剥开:“陈大人,别感慨了,你说说这事怎么弄吧?我要是没完成任务,朝廷对我的信任肯定会减少,你快想想办法。”
    陈云州觉得钱清荣这人真是天生的大爷,看看,使唤上司都这么理所当然的。
    “要不,咱们真去打葛家军?”
    钱清荣连忙放下了手里的橘子:“您……您来真的?我刚才就开开玩笑,你别当真啊,这事咱们仔细合计合计。”
    “不用合计了,打!”陈云州干脆利落地说。
    钱清荣愣住了,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陈云州:“大人,咱真的要帮朝廷啊?”
    陈云州轻笑着摇头:“当然不是。现在朝廷既然表现出不想跟我翻脸的意思,为了咱们庆川军能够再苟一段时间,闷声发大财,也为了帮你交差,咱们可以做出打的态度,至于到底要不要打,具体打哪儿,多少人参战?这不是咱们说了算吗?”
    钱清荣……
    明白了,糊弄朝廷嘛。
    下面这些官员哪个不糊弄呢?他在京城还经常看那些京官糊弄皇帝呢。
    “那大人,咱们具体怎么做,需要下官配合吗?”
    陈云州笑了笑说:“不用,过几天,你回一封信回去,表示自己说动了我,庆川军准备找时机出兵。记得把过程也写得艰难一点,让你父亲好交差。其他的,你回兴远等消息吧,你看好兴远即可,其他的事不用担心。”
    见他胸有成竹,钱清荣没再多说。
    在仁州呆了两天之后,他就返回了兴远。
    他走后,陈云州让林钦怀安排了一个将领过来驻守仁州,然后悄悄回了庆川。
    得知他要回庆川,不去京城了,鲁公公宛如被雷劈了一般,傻眼了:“陈大人,咱们说好的要去京城的?这……我这腿不争气,但没关系,我马上就要好了,过几天,不,明天就能启程回京了。”
    不带陈云州回去,他怎么回京交差啊。
    陈云州笑呵呵地将朝廷的公文递给他:“鲁公公,朝廷现在给我安排了新的任务,暂时走不了了。你先在仁州好好养伤,等我完成了皇上交给我的任务,咱们再一起回京城。”
    确认了公文上的印章无误,鲁公公稍稍松了口气,可还是有些忧心,这仗万一一打就是几个月,自己怎么办啊!
    陈云州可不管他,交代严焕安排人伺候他后就只带了柯九几个悄悄回了庆川。
    腊月初,南方各州陆陆续续有流言传出,说是庆川军接到了圣旨,要攻打葛家军,与楚弢前后夹击葛家军,一举收复葛家军占领的州府。
    还有的说,看到了朝廷给陈云州的赏赐,整整好几车金银。
    更离谱的是还有流言说等剿灭了乱军后,朝廷会封陈云州为异姓王。
    没过几天,又有小道消息说,陈云州已经在庆川调兵遣将,暗中组织了一支精兵,打算从后方偷袭葛家军。
    有些话,说的人多了,相信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起初,葛镇江对这种流言是嗤之以鼻的,庆川并没有像他们这样大规模的扩兵,所以哪怕陈云州现在实际掌握着五个州府,但他手里的兵还没有韩子坤的右路军多。
    这点兵马,分散在五个州府,哪怕仪州因处于后方,不需要安排多少兵力布防,那也是捉襟见肘的,哪有余力派大军参战。
    况且,陈云州现在明显跟朝廷是面和心不和,早就有了二心,怎么可能真的听皇帝的话,老老实实出兵打仗,跟他拼个两败俱伤,最后便宜了朝廷。
    理智上他分析这流言不可信,但听得多了,身边的人又天天说这个,时间一长,他都忍不住有些动摇了。
    “军师,你说,这陈云州会傻得听朝廷的,攻打我们吗?”
    袁桦笑着说:“我看难,定州刚遭遇水患,元气大伤,仁州他刚拿下,还不稳固,这两个州都派不出兵的。更何况吴州有大将军亲自坐镇,若他敢来,定让他有去无回。”
    “陈云州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做这种傻事。不过桥州那边要当心一些,桥州离陈云州的大本营庆川府很近,若有变故,咱们恐怕很难第一时间去支援葛大帅,还是要让大帅注意点,别阴沟里翻了船。”
    “依我看,若陈云州真的出兵,很可能目标会是桥州。”
    葛镇江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这事是得提醒提醒淮安,别着了陈云州的当。只要他固守桥州不出,陈云州的那点兵力也拿他没办法。”
    他当天就给葛淮安写了一封信。
    葛淮安现在坐镇后方,其实也听说了流言。作为在陈云州手上吃过大亏的人,他可不会小觑庆川。
    所以他对葛镇江的信非常重视,派了不少探子出去打探庆川军的动向,而且加强了桥州的防务。
    很快,探子就带回来了一个新的发现:其实这些流言都是庆川府自己放出来的,为的就是应付朝廷。
    葛淮安得知这事后,嗤笑一声,他就知道庆川军不敢轻易进攻的,什么收复桥州,痴人说梦。
    虽然心里觉得陈云州不敢主动出兵来攻打桥州,但葛淮安也长了教训,继续派人盯着庆川府的动静,以免真的着了对方的道。
    别说,很快探子就有了新的发现。
    腊月初五,有小股庆川军出城往东,直奔桥州的方向而来。
    葛淮安吓了一跳,这陈云州莫不是疯了,打算听朝廷的出兵?
    可就在他严阵以待,部署兵力防守,又派人去城门外挖了一圈陷阱时,探子却又传回来一个新的消息,庆川军快到桥州边界的时候又回去了。
    搞什么名堂?葛淮安想骂娘。
    但这只是开端,接下来三天两头有庆川军在两地交界处出没,最近的时候,庆川军走到了被他们占领的南庆县县城外三里处,吓得南庆县守军恐慌不已,连忙派兵布防,又速度派人向葛淮安求援。
    可等葛淮安点了兵准备出发时,这庆川军又回去了。
    葛淮安觉得陈云州就是故意的,故意耍他玩,故意遛他。
    他气急败坏,恨不得带兵出去跟陈云州打一架。
    这事传到吴州,葛镇江不禁有些担忧:“陈云州这么频繁地让庆川军出现在两州交界处,莫非是真的打算攻打桥州?说什么负重拉练,有奔赴上百里这么拉练的吗?”
    军师忧心忡忡地说:“这事确实透着诡异,大将军,当心这是陈云州的奸计。他这样反复出兵,晃一圈又回去,时间长了,不止是葛大帅,下面的将士也会麻痹,疲惫,继而听到庆川军来了也不当回事。但万一某一次对方真的来了,那就会杀咱们个措手不及!”
    “你说得有道理。淮安是个急性子,又在陈云州手上吃过那么多苦头,面对陈云州这样频繁的挑衅,我也怕他会冲动。”葛镇江也有些担忧。
    军师宽慰他:“兴许这只是陈云州为了应付朝廷,做给朝廷看的,大将军实不必太过担心。其实属下认为,咱们不若跟陈云州谈和,将南庆县还给庆川,他也停止这样的骚扰行动。这样他既得了实惠,又能交差,但属下怕葛大帅不会答应。”
    一个南庆县葛镇江其实是不大在意的。
    不过军师说得有道理,葛淮安恨死了陈云州,宁可毁了也不会把南庆县拱手让给陈云州。
    自己强制下令,他会答应,但兄弟之间搞不好会出现嫌隙。
    葛镇江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观望,不过他又给葛淮安写了一封信,郑重叮嘱他,不要冲动,不要松懈,切勿主动与庆川开战,不要中了陈云州的奸计,他的任务就是守好桥州。
    葛淮安心里虽然憋了一团火,但他也是比较服葛镇江这个大哥的,所以按捺住没有冲动出兵,但他还是在南庆、安东两县增兵两万,以防陈云州偷袭。
    陈云州照旧让人继续放出流言,时不时地还派兵出去五十公里负重拉练,练兵骚扰两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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