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朱允熥的表情变得无比复杂起来。
    居然是吕氏?
    那也就是说..........
    那也就是说,下毒害死秦王的,可能是.........
    银元又被他放在指尖,在指缝中快速的翻越。
    “吕氏为太子妃后,以赏赐宫人的名义,赏过去的!”朴不成又道。
    朱允熥看着他,“你怎么不早说?”
    “奴婢以前不知道!”朴不成苦笑一下,“近日奴婢翻查宫中的存档,发现有个不该放出去的人,被放了出去。”
    “谁?”朱允熥又问。
    “淮王的奶娘,女官赵氏!”朴不成再次叩首,“所有被吕氏赏赐出宫的人,都是她经手的!多是吕氏的陪嫁,还有在她身边调教了许多年的奴婢!”
    朱允熥把银元握在掌心,眯着眼睛看着对方,话语中带着丝丝寒意,“孤记得当日,吕氏身边的人,就是你处理的。东宫那边很多人都消失不见了,为何你会遗漏淮王的奶娘,还是你故意放过这个女官?”
    当年吕氏弄出了巫蛊案,老爷子盛怒之下,东宫的奴婢除却朱允熥身边的人,几乎都杀了。赵氏这样的人,绝没有幸免的道理。
    “当时赵氏,已不在东宫,而是在茶药房当差!”朴不成低声道。
    “哼!”朱允熥忽然笑出声音,站起身走到朴不成身前,围绕他走到后背,看着他的后心,“跟孤,说实话!”
    一直以来,朱允熥对这个老太监,从没如此严厉过。
    他对朴不成高看一眼,可不是因为朴不成是老爷子的心腹。而是因为,朴不成对老爷子的忠心。一个在老爷子病重时,随时准备自裁跟着老爷子走的忠仆,哪怕是个太监,也比许多真男人要有担当。
    听了朱允熥的问话,朴不成脸上的神色复杂起来。
    有羞愧,有后悔,有耻辱,甚至还有一丝的欢愉.........
    “殿下明鉴万里,奴婢瞒不过殿下,确实是奴婢当时有意放过了赵氏!”朴不成缓缓开口,“因为,他曾是奴婢的,对食!”
    当啷,朱允熥手里的银元,突然从指缝滑落,跌落在地板上。
    “当年,她是淮王的奶娘,奴婢常去东宫,所以一来二去........”朴不成抿着嘴,脸上满是羞愧,还有愤恨,“就,对上了!”
    对食,宫里的禁忌。
    人都有欲望,太监也是如此,宫女也是如此。深宫之中犹如监牢,奴婢们战战兢兢,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极度渴望..........
    一开始对食就是相互有好感的宫人,互相馈赠一些饮食,或者忙中偷闲,偷偷的在一块吃饭,说些心里话。
    渐渐的发展成......
    人生,寂寞最是难挨!
    “不过,奴婢也只是和她有过几次而已。这些年奴婢一想起这事,就觉得有负皇恩,想要一死谢罪!”朴不成哽咽道,“当日清理那些东宫的奸佞时,奴婢本想把她一起杀了,可当奴婢看到她,没来由的想起以前,心中一软。”
    “奴婢觉得,她一个女人,也是个命苦的奴婢,留她一命!”朴不成落泪,“毕竟,她让奴婢,知道了当男人多好!”说着,朴不成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朱允熥的表情有些精彩,话到嘴边,但却没忍住,“那个,老朴,你不是.........你都没了.........你怎么知道当男人好?”
    “咳!咳!”
    说完,朱允熥也感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对,赶紧咳嗽几声,掩饰过去。
    人家虽然表面不是男人,可内心却是男人。不能有所动作,不代表心灵上感应不到。
    不知怎地,此刻朱允熥心中竟然感觉非常好笑。
    “奴婢幼年净身,一辈子没让人想过,念过。”朴不成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追忆,有些失魂落魄,“就算是什么都做不了,挨着她,奴婢从没那么安定过!”
    “呵!”朱允熥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老朴啊老朴,你这老家伙,也干过这种事儿?”
    “奴婢该死!”朴不成叩头道。
    “那个...........”朱允熥想想,“那女官好看吗?”说着,忽然感觉不对,“她是淮王的奶娘,年岁应该不小了吧?你跟她对食的时,她多大?”
    “好像是......”朴不成羞愧道,“五十!”
    “嘶!”朱允熥倒吸一口冷气,好家伙,真是不挑食啊!
    不过随即想想,也就释然,这种心灵上的慰藉,当然是要看感觉。年龄和长相,倒是其次。
    看朴不成痛哭流涕,朱允熥心中又生出几分怜惜。
    “别哭了,孤.........理解!”说着,朱允熥看看朴不成,“你也是可怜人,一辈子无依无靠,无亲无故的。“说着,又顿顿,“不过,这种事,宫中是不容的。也就是你,换做旁人,直接打死!”
    说到此处,皱眉想想,“你现在还有那个没有,若是有就说出来。孤做主放出宫去,你在外头置办个地方安置了。若是想要孩子,收养也好,在老家过继也罢,也算是有个香火!”
    “奴婢不能出宫!”朴不成道。
    “孤说的是以后的事!”朱允熥笑道,“你伺候了皇爷爷一辈子,晚年给你破例,也算是恩典!”
    朴不成重重叩首,坚决道,“谢殿下厚恩,不过奴婢意已决。将来若是.........奴婢就跟着去!”
    一时,朱允熥竟无言以对。
    “赵氏放出宫了?可知去了哪?”朱允熥想想,继续问道。
    “那贱婢,给了内官监银钱,使得能被放出宫。奴婢让人按照存档上她亲人的名字住处查找,都是假的。”朴不成恨声道。
    “吕氏放出去的宫人,都是她经手的。”朱允熥沉吟道,“她现在又偷偷的出去,不知所踪。”说着,又把银元开始在桌面上转动,开口道,“赏赐宫人是处心积虑,出宫也是早有准备。”
    啪,朱允熥把银元盖住,“如此说来,她的去处就只有一个地方!”
    淮王,朱允炆处!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朱允炆。
    他的母亲吕氏,当年借着赏赐的名义,给各藩王处送了很多女人。其中的含义,不用说也能猜到。
    而现在秦王被人毒死,赏赐过去的宫人不知所踪。宫中,这些赏赐奴婢的经手人,女官赵氏。又偷偷的贿赂内官,逃了出去消失不见。
    一条条线索联系起来,许多事已经不言而喻。
    朱允熥的嘴角挂上一丝揶揄的笑意,心中道,“想不到,想不到,你那死了的老娘,还有这等后手。怪不得,您敢在暗地里,想些不该想的!”
    这时,朴不成忽然爬上前,看着朱允熥,正色道,“殿下,还有事奴婢要告诉您!”
    “还有何事?”朱允熥笑道。
    “故太子妃,还有虞怀王!”朴不成道。
    顿时,朱允熥的笑容凝固。
    ~~
    “洪武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吕氏派人在茶药房支取了炖汤的药材,滋补品!”
    “但奴婢查阅那边的存档记录,那几天吕氏那边没有用补汤!”
    “同月三十日,也就是殿下降生的第二天,吕氏亲手给太子妃送了汤。当天下午,太子妃心脉衰竭病故。”
    “而且吕氏送汤的时候,恰好赶上黄狗儿先来找皇爷和太子,说云南的军情。又有太监来报,皇嫡长孙虞怀王身子有恙!”
    “当时,皇爷,太子,皇后都不在场!”
    “太子妃故去之后,吕氏为继妃,虞怀王身子不好和殿下一同养在坤宁宫,皇后身边。本来虞怀王已经渐好,可洪武十五年突然上吐下泻,不治身亡!”
    “同年八月,皇后忧思成疾,也撒手人寰!”
    “当时奴婢是坤宁宫的首领太监,所有的饮食药材都要经过奴婢的手,断然不可能被人下毒,可奴婢想起一件事!”
    朱允熥紧紧的扣着桌子的缝隙,使自己不至于摔倒。
    朴不成的话,仿若晴天霹雳,突然劈到他的心上。此刻的心,震颤得厉害,浑身上下,全是因为惊恐而出的冷汗。
    她的生母,她的母亲.........
    “你想起了什么?”朱允熥的声音,在瞬间变得格外沙哑。
    “当年五月,皇后带着虞怀王,在东宫曾呆过半日,虞怀王喜欢吃甜的,吃了一碗豆沙!”朴不成恨声道,“奴婢还记得,当时虞怀王还说,弟弟也爱吃甜的,要带回去给弟弟吃!”
    他说的弟弟,就是朱允熥!
    “吕氏当时说,装在瓷器里,给您带回来。可皇后说,熥哥儿这几日肚子胀,不能吃这些!没过几日,虞怀王就开始上吐下泻,太医束手无策........”
    噗通,朱允熥一个趔趄。
    朴不成手疾眼快,直接抱住,哭道,“殿下!”
    朱允熥想动,可身体绵软无力,感觉一股液体,涌到了嗓子眼。
    “我.........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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